“怎麽會這樣,誰定的調子?”鄧家英怒問副手毛應生。毛應生支支吾吾,不敢作答,問急了,說:“有些東西不是我們能做主的,哪些能提,哪些不能提,上麵都有規定。還有方案中的數字,是市裏權威部門統一提供,變動其中一個,都要經主要領導核準。”


    “又是他!”鄧家英氣得臉都變了形。她知道,吳天亮又在避重就輕,玩搪塞的遊戲。他們總是不敢正視,對自己所犯的錯誤從不去檢討,甚至不去麵對。


    “下遊過度開採,這個問題怎麽不提,我們是搞科研的,不是搞政治的,不能聽他那一套!”鄧家英氣呼呼地說。


    毛應生撓了撓頭,他真是兩頭為難。鄧家英根本不知道,關於下遊過度開採,目前已是敏感問題,根本不容提起。誰都知道,下遊過度開採,濫采亂采,是造成流域斷水的一大誘因。近五年的數據表示,下遊沙湖縣每年地下水開採量是整個流域降水量的五倍還要多,下遊開採量不控製,流域治理就無從談起。可目前穀水市正大批量地往沙湖移民,這也是市裏脫貧致富的大戰略。就在一周前,龍山北部山區又有兩個鄉鎮五個村共計一千三百戶近五千人搬遷到沙湖,市裏管這一戰略叫“下山入川”。兩個戰略互相矛盾,搞得他們這些科研人員都不知該怎麽說話。一開始,毛應生是堅持了實事求是原則,在報告中翔實地列舉了下遊超量開採給流域帶來的種種惡果,用一大堆數據和事實闡明,要想從根本上治理流域,就必須停止下遊打井開荒,嚴格控製地下水開採,建立節水型社會。報告呈上去,讓吳天亮一頓惡罵。


    “照你的意思,是市委錯了,是我吳天亮錯了?”


    毛應生哪敢辯論,隻能低下頭,任憑吳天亮發火。


    見毛應生不說話,吳天亮又問:“不開採,沙湖幾十萬人怎麽辦?不移民,龍山幾十萬人又怎麽辦?你去過龍山沒,你見過北部山區農民怎麽生活,為拉一桶水,得花一天工夫,有些家庭現在不但不敢養羊不敢養牛,連雞都不敢養了。十幾歲的小姑娘,因為缺水,三天不敢洗臉,這樣的日子,你體驗過嗎?”


    聽得毛應生心裏一緊一緊,龍山縣的情況他當然清楚,他家就在龍山北部山區,鐵櫃山頂。當年龍鳳峽水庫,就是在他家山下修的。一個山頭上住三個村子一千八百號子人,小的時候,半山腰處有一眼井,家家戶戶用驢馱,馱水是一天裏最重要的事。十年前,那眼井幹了,一滴水也沒有了。人畜飲水隻能用三碼子到龍鳳峽水庫去拉。為此常常跟水庫鬧矛盾,有時還為幾桶水打架。三年前水庫作出決定,不讓農民到庫裏拉水,農民隻好越過堤壩,到南部山區的龍水河拉水。山道崎嶇,根本不具備通車能力。毛應生每年都能聽到拉水的三碼子翻下山崖的消息,村裏為此已死了不少人。就這,鄉親們還是艱難地活著。


    是啊,不移民,龍山群眾又怎麽辦,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受窮,被貧窮和幹旱逼死?


    毛應生一時也茫然了,看來科研並不能解答一切。


    “你以為我這個市委書記不懂得合理用水,不懂得建設節水型社會。我們是沒有辦法啊,這樣的自然條件,我們除了靠天還能有什麽辦法?”吳天亮臉上突然露出深深的無奈來,說出的話也帶著某種蒼涼。


    毛應生還能說什麽,隻好聽吳天亮的,將下遊開採的文字還有數據全部刪掉,一律改用政府部門提供的。就在這時候,穀水市關井壓田工作通過省裏相關部門驗收,驗收資料表明,兩年時間,穀水市在沙湖境內關停機井六百多眼,退還耕地兩千八百多畝,開採量比兩年前降低百分之二十六點七,省裏對穀水還有沙湖縣的做法給予了充分肯定與表揚。這些,可都是有紅頭文件作證的呀。


    “造假,典型的造假,一派胡言!”聽完毛應生的話,鄧家英越發失控,臉色已經全變了。


    “您別激動,身體要緊。”毛應生生怕鄧家英再急出病來。


    “要緊什麽,要緊的是方案。方案拿不出來,我鄧家英給自己交不了差,也給流域幾百萬群眾交不了差。”


    發了一陣火,鄧家英突然說:“我找他去!”


    毛應生哪能阻擋得住,鄧家英的脾氣他早就領教過,這人一旦較上勁,九頭牛都拉不回。抓起電話,想打給吳天亮,號撥了一半又停下,她還沒有資格直接給市委書記打電話。猶豫一陣,隻好求助路波,哪知路波一句悶騰騰的話,差點讓她背過氣去。


    “冤有頭,債有主,我還巴望著新帳老帳一起算呢,是該算了啊。”路波說完,竟在電話裏唱起秦腔來:為臣還有不敬言,我主不該去還願,為臣也曾拿本參,毒龍出水真兇險,驚動聖駕非等閑,七郎兒擋駕把龍斬,手執龍頭跪駕前,主封他斬龍將軍身榮顯,天慶王有書到山前,潘仁美一旁讒言諫,寧說幽州景非凡,為臣動本大佛殿,你反把為臣當jian讒,一言不和推下斬。


    這個路波!


    鄧家英沒找到吳天亮,吳天亮家出事了!


    消息是秘書周亞彬告訴她的。一開始周亞彬什麽也不說,隻是告訴鄧家英,書記有事外出,不在市裏。鄧家英急得上火,非要周亞彬告訴她吳天亮去了哪,周亞彬不說,鄧家英就吵嚷著要見秘書長。周亞彬才怕了,急忙攔住她說:“阿姨,您小點聲,這事目前不能聲張啊。”


    “什麽事?”鄧家英的聲音果然小了許多。


    年輕的周亞彬搓搓頭髮,又喚了一聲阿姨,顯出更大的不安和靦腆來。周亞彬不但是吳天亮的秘書,他還肩負著另一項艱巨任務,這任務是吳天亮交付給他的。


    “我告訴你,給我當秘書事小,好好對待小露,把她娶到家,這事大,懂不?”這話是從醫院探望鄧家英回來,吳天亮關起門來對他說的。打那天起,周亞彬心裏就藏了事,負擔好重。見過領導用行政命令讓部下幹工作的,沒見過用行政命令讓部下談戀愛娶老婆的。可吳天亮絕不像是開玩笑,更不是心血來cháo,這裏麵,滲透著一份情啊。


    周亞彬懂,可他沒有辦法。這段時間,他是努力了,非常用心,可人家鄧朝露對他一點感覺沒有,每次找她,都是自討沒趣。這陣,周亞彬忽然覺得有點對不住鄧家英。


    “亞彬你這孩子,有什麽話快說,別跟我玩啞謎好不,阿姨沒時間。”鄧家英也忽然想起這檔子事,麵前這個年輕人,不隻是吳天亮秘書,弄不好,將來是她女婿呢。所以說話的語氣當下就變了。


    周亞彬獲得了安慰,比剛才坦然了些,稍作思考,道:“阿姨,是小涵出了事。”


    “什麽,小涵能出什麽事?”鄧家英讓周亞彬的話嚇著了,聲音突然又提高許多。


    “這……”周亞彬吞吐。


    “你這孩子,急死人啊,快說,小涵到底怎麽了,她現在在哪?”


    “她……她闖下了大禍。”


    吳若涵的確闖下了大禍。吳若涵跟同事向敏一道去了法國,剛去時,住在向敏家裏。向敏老公叫華樹庚,曾就讀於對外經貿大學,學的是國際經濟貿易,畢業後先到法國留學,後來又到美國溜了一圈,然後回國,在國內一家金融機構工作。兩年前華樹庚辦了出國手續,目前在法國裏昂一家金融機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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