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快就有感覺了啊。”鄧朝露撒野地開起了玩笑,目光卻純真得一塌糊塗。宋佳宜的臉驀就紅了,紅成太陽的顏色,怕鄧朝露當真,急道:“甭開玩笑,我現在拜他為師呢。”


    “哦?”鄧朝露這下驚奇了,目光疑惑地看在宋佳宜臉上。


    “想跟他學藏語,想跟他一起為毛藏高原奔走。”宋佳宜一本正經道。


    這話差點惹笑了鄧朝露,又是一個傻子。不過鄧朝露馬上又想到,宋佳宜肯定不是心血來cháo,人可以有多種選擇,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人選擇了功利,選擇了爭奪,但也難保有人會像洛巴一樣,去為某個夢想犯傻。


    不,不是犯傻,是執著!


    他們愉快地來到氈房,放牧的藏人熱情地迎接了他們,端給他們奶茶,給他們點亮蘇油燈。這時候雨落了下來,開始是毛毛細雨,很快,雨絲密起來,緊跟著就是瓢潑大雨。


    這晚他們睡在了氈房,第二天醒來已是七點多,太陽已經出來了。雨吝嗇地下了不到一個小時,不過已經很令牧民們興奮了。雪線之下,糙原之上,天地呈現出另一番景色,看得人心醉。鄧朝露跟宋佳宜洗完臉,昨晚她們聊了近乎一宿,宋佳宜說她不想走了,她要跟洛巴在一起,要為糙原做點什麽。鄧朝露說好啊,你來了我就不寂寞了。宋佳宜說寶貝你還寂寞啊,不是有你的白馬王子嗎?鄧朝露不吭聲了,宋佳宜早就知道她有心上人,具體哪位不清楚,但清楚她愛著,還說她是懼婚族,隻想享受戀愛的美味,不敢將愛情落到實處,而她自己則是閃婚族。


    “怎麽了小露?”見鄧朝露臉色發僵,宋佳宜馬上收住話頭。


    鄧朝露搖搖頭,神情黯然地說:“他結婚了。”


    “是這樣啊?”宋佳宜臉上並不顯出什麽,隻是例行公事地哎呀了一聲。說得也是,一個對婚姻已經厭倦的女人,當然不會對別人的失戀表示出過分驚訝。在她看來,那不過是一場錯誤的提前結束。她接著說:“沒有意思的小露,婚姻真沒有意思,我倒是羨慕你,一個人多好。”


    鄧朝露沒有附和,苦澀地笑了笑,扭過頭去。就要出氈房時,保羅突然來了,聲音老高地喊:“露,露你在不?”


    鄧朝露探出頭,喊了聲保羅。保羅緊張地說:“露,出事了,快跟我走!”鄧朝露慌慌張張走下山坡,保羅說:“你母親做了手術,好可怕的,快跟我去醫院。”


    “手術?”鄧朝露的腳步僵住,眼神慌成一片。


    “胸,把胸割了。”保羅邊說邊在胸前比畫,動作極為誇張。


    “什麽?!”鄧朝露這下驚得不知說什麽了,腦子裏立刻閃出母親那對飽滿的胸來。


    “你從哪知道的?”半天,她強抑住自己問。保羅情急地說:“到處在找秦教授,教授找不到了,全都亂套了。教授能去哪呢,他怎麽能丟下你母親不管?”


    “保羅你亂說什麽,他憑什麽管我母親?”


    “愛啊,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比愛更美好嗎?”保羅一本正經地說。


    “你放屁!”鄧朝露嚷了一句,往山下去。心裏恨恨地想,臭保羅,什麽事也瞞不過你。


    保羅追上來,鄧朝露一句髒話反倒把他罵開心了,他還從沒聽過鄧朝露罵髒話呢,有意思。他們住得離雜木河水管處不遠,這段時間科考組一直住野外,他們剩下最後一個課題,考察流域內野生植物的消失。宋佳宜不明就裏,從後麵追上來,問出了什麽事。鄧朝露說我媽手術,我媽她手術。宋佳宜立時變了臉色,連著問到底怎麽了,鄧朝露不敢回答,腦子亂極了。宋佳宜再問,鄧朝露就哇一聲哭開了。她的哭聲嚇壞了宋佳宜和保羅,兩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後還是保羅顯得有主意,一把拉過鄧朝露:“露,不哭,要堅強,我們的露是最堅強的,不會被苦難嚇倒。”


    鄧朝露並沒急著下山,保羅催了幾次,她就是猶豫著不走。她心裏還有陰影。保羅急了:“露你怎麽能這樣,她是你母親,母親你明白不?”母親兩個字重重地砸著了鄧朝露的心,她幾乎就要向保羅妥協了,可是忽然又叫了一聲:“我的事不用你管,走開!”


    “露,不能這樣!”保羅變得凶起來。保羅是個非常尊重長輩的人,在中國工作這些年,得到過鄧家英不少幫助。鄧家英雖然在學術界沒什麽地位,但她豐富的實踐經驗還有工作熱情給保羅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聽到這個噩耗,保羅很是震驚。兩人吵了幾句,鄧朝露安定下來,其實她在找理由,她必須給自己一個理由,盡管對方是她母親。這個固執的孩子,到這時候還在記恨。


    宋佳宜體貼地勸:“露,去醫院吧,不管發生過什麽,現在你媽需要你,你是她唯一的女兒啊。”


    鄧朝露的眼淚嘩就下來了,如斷線的珠子,再也控製不住。她的心已經飛到了醫院。


    鄧家英完全變了樣。真沒想到,一場手術會把人折磨成這樣,不隻是兩隻胸沒了,整個人突然瘦去幾十斤,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眶後麵,又蒼老又憔悴。


    看見母親的第一眼,鄧朝露差點昏厥過去,腦子完全空白地僵在那兒。怎麽會,怎麽會啊——


    “媽——”病房裏響出撕心裂肺的一聲。


    鄧家英慢慢睜開眼,旋即又痛苦地閉上。她是多麽不情願女兒看到這一幕啊,多麽殘酷。下意識地就用被子捂住胸,臉已經痛苦得不成樣子了。


    看到母親這樣,鄧朝露再也憋不住了,開始懺悔。她撲在病床上,不停地跟鄧家英說對不起。


    “媽,我錯了,我錯了啊,媽你堅強點,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媽你一定要挺住啊,有女兒在呢,媽——”


    鄧家英的眼淚滾滾而下,手死死地抓住女兒,一旁的路波早已忍不住,溜出去抹眼淚。


    這時候,秦繼舟正孤獨地跋涉在沙漠裏。


    第14章


    茫茫蒼蒼的祁連,再一次迎來了它的客人。隻不過,當初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學子,轉眼間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


    秦繼舟最先把腳步停在了鐵櫃山前。對麵的龍首山,他心存太多畏懼,不敢輕易把腳步邁過去。每次來,腳步總要先嚐試性地停在鐵櫃山下,仿佛懺悔似的,心裏會湧上很多東西。有時候他會想,當年是不是真錯了,是不是真該聽路波的,放棄龍首山,轉而把目標盯向鐵櫃山?


    當年的放炮事件成了一個難題,不隻是他們解決不了,就連地委派來的專家組,也沒解決掉。峽穀窄小,龍水河急流而下,峽裏根本就沒有可取的石料,取土都要到上遊很遠的地方去,而土石壩要用大量石料。這個簡單的問題卻成了瓶頸,橫橫實實就把進度給阻攔下了。連著開了幾場會,又向地委做了匯報,地委態度堅決,要求不惜一切代價,堅決把工程拿下,而且要創造奇蹟,要讓外界知道,祁連人民什麽困難也阻擋不了,什麽奇蹟也能創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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