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正義沒理會他,範宏大隻能坐下。坐下才發現,父親麵前擺著一盒子,形狀極為古怪,像是年代久遠的寶物。父親總是有些稀裏古怪的東西,大都帶著歲月的痕跡,偶爾地拿出來一件,就是某個人的一生。


    範宏大忽然想,這盒子一定跟剛才那女人有關。


    “他來了?”父親問。


    範宏大點頭道:“來了。”


    這個他不用多猜,就是指孟曠生。


    “你有什麽打算?”


    “爸——”範宏大像是張不開口。


    第55節:第六章 明槍暗劍(4)


    “我問你有什麽打算?!”範正義突然加重了語氣。


    範宏大心裏一悸,父親這種態度,令他極不開心。他現在已經夠煩夠累,他多麽渴望父親能心平氣和地跟他交流。


    “沒什麽,順其自然吧。”範宏大唉聲嘆氣道。


    “順其自然?”範正義忽地繃緊身子,兒子的回答大出他意料,為一個孟曠生,他絞盡腦汁,連不敢動用的手段都動用了,兒子怎麽能如此無所謂?


    “宏大,這事馬虎不得啊。”他忍住心中的不快道。


    範宏大沒急著跟父親做解釋,


    孟曠生的到來雖然令他不安,但還沒到窮途末路的地步,他心中,是有所準備的,相信孟曠生此行,掀不起什麽波瀾。他倒是對剛才那女人很好奇,她望自己的眼神,明顯含著什麽,盡管那一瞥很短促,範宏大還是牢牢記住了。


    她到底是誰,父親為什麽要黑著燈跟她坐那麽長時間?按照弟弟範誌大所說,父親跟她,從下午坐到了現在。


    範正義也在揣摩兒子的心思。兒子今天的回答令他不快,現在是什麽時候啊,他的心思怎麽還能用在別處?


    範正義愁愁地鎖上眉,如果說,之前他對兒子範宏大還抱有很深的希望,這陣,希望正在他心裏一點點消退。人的一生,不管有多風光,結局不能輸掉,結局一輸,等於你這一生全沒了。而範宏大現在就處在輸的關口,可惜他自己意識不到。


    一個意識不到自己要輸的男人,往往就是輸得很慘的男人。範正義似乎先替兒子看到了可怕的敗局。


    是的,敗局!


    但他仍在掙紮,他想替兒子挽回敗局,兒子一輸,等於他這一生,也敗了。


    千萬不能敗啊!


    “我在問你話呢。”範正義不溫不怒又問了一句,問這話的時候,他的心有點涼,目光也冷,盡管沒開燈,他還是從兒子眼裏讀到了一層陌生。


    “爸,剛才那位是?”範宏大仍被好奇驅使著,他的好奇心真是太濃了,剛才那女人死死地糾纏著他,令他無法擱下,她跟父親,到底什麽關係?


    範正義的臉猛就陰了、暗了,兒子這是在挑戰他。


    範宏大並不知道,父親範正義剛剛從省城回來。前市委書記孟曠生帶著一大隊人馬來到彬江,立刻觸動了範正義的敏感神經。範正義雖然隻是一介糙民,對官場,敏感程度卻一點不亞於範宏大。


    彬江現在已經處在急流中心,緊跟著,就會掀起驚濤駭浪。這驚濤駭浪,就是沖他一家來的!可惜,兒子仍然被自大膨脹著,自以為是剛腹自用。可悲!


    範正義去省城,就是為自己的判斷做驗證。早在兒子範宏大去省城求見那人時,範正義就隱隱有了感覺,省城那人出了麻煩!他沒理由避著兒子不見,就算兒子某些地方做得不周到,在他的身後灑下了不該灑的印跡,他也應該責無旁貸站出來,至少應該告訴範宏大,當收斂處則收斂。範宏大無果而返,範正義忽然就想,那人縮頭了!弄不好,讓別人咬住了腳。這段日子,範正義一邊幫兒子滅火,小九子的麗晶園不是撤不了麽,範正義咳嗽了一聲,十二幢小洋樓便像茅糙房一樣被範誌大扒了個底朝天,那場麵,直看得王華棟等人目瞪口呆。隨後,他又緊著打聽那人的處境,消息果然令人沮喪!


    省城有人說,那人因為省城通往東州的高速公路,被建築商坑了,從外地來的一家建築商在拿到項目後突然撤資,讓萬眾矚目的“金東高速”成了一道夾生菜,此事很有可能要起連鎖反應。範正義嗬嗬笑了笑,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會有這麽一天啊。


    範正義還是找了他,一則,他想忠告對方,別把權力玩過了,再大的權力,也是別人授你的,不是你從娘胎帶來的,惹惱了別人,輕輕咳嗽一聲,你就被打回原型,不隻是窮,窮上加罪。現在栽了跟鬥,可不比當年,沒誰能幫得了你。另外,也是想跟那人談談範宏大。範正義突然有個想法,讓範宏大離開彬江,省城隨便找個單位,安頓掉算了。久留必出事,這是範正義的認識。況且,範正義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兒子範宏大在背叛他!


    第56節:第六章 明槍暗劍(5)


    背叛他啊!


    還記得黃金龍的錦秀花園麽,範正義原本是打算豁出去的,要撤就撤得幹淨,一點把柄也不留。隻要錦秀花園和麗晶園一撤,小產權房的矛盾便自然解決,這又是一張牌,範宏大如果能打好,是能翻過身的,弄不好還能借這張牌為自己贏得身價。這就是政治的奧妙,政績是什麽,政績不是你真能幹出多大的業績,而是恰到好處地幹出別人需要的業績。投其所好,這就是政治場最簡單最實用的法則。


    誰能想得到,一盤已經擺好的棋楞是讓範宏大毀了。


    黃金龍真有那麽大本事,能在一夜間將錦秀花園的房全賣了?天方夜譚!這種小把戲,瞞得了別人,瞞他範正義,笑話!他在錦秀花園走一遭,誰譜的曲誰寫的詞,最後由誰來唱,便一清二楚。範宏大暗中動用銀行力量,神不知鬼不覺就將那些滯留房安到了個人名下,他以為自己很聰明,這樣就可以給王華棟製造麻煩,或者障礙,讓王華棟陷在湯溝灣出不來。可他哪想到,比之龍嘴湖,湯溝灣隻是一道小菜,或者,湯溝灣是導火索,目的,就是引發龍嘴湖。把湯溝灣這個導火索犧牲掉,你才有時間處理龍嘴湖。如此淺顯的道理,他居然就看不明白。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撤掉小九子的麗晶園後,兒子範誌大問他,錦秀花園怎麽辦?範正義隻給了一句話:“誰拉的屎讓誰自己擦!”


    這是句氣話,但也是真話,範正義傷心的,不是兒子犯了低級錯誤,而是兒子背叛了他。他能容忍兒子們白癡一樣在政治上栽跟鬥,但決不容許兒子們在他麵前耍小聰明,更不容許兒子們對他陽奉陰違。他沖小兒子範誌大說:“你這個哥,走遠了,誌大啊,他跟咱範家,不是一條心。”


    這是他第一次在範誌大麵前把範宏大的身世點出來,他叫那個女人來,也是這檔子事。他直言不諱地說:“你這個兒子,身上淌的簡直是豬血!”


    盡管如此,範正義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想見省城那人,隻要能給範宏大留一條後路,他還是願意奔走,畢竟,這四十多年,他是拿範宏大當親生兒子養的。


    哪知省城那人跟他玩了空城計,讓他在省城空等兩天,最後等來一個電話,他忙,實在抽不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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