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五子豬窩一樣的屋子裏,居然搜出一袋銀子,還有尕大留下的一封信。信中說,很感謝他,後麵還有下次聯絡的地點和時間。


    “司令,冤枉啊,我是冤枉的!”


    “冤枉,哈哈,冤枉?”馮傳五的聲音已經變了形。


    “他們拿著槍,把我逼到廚房裏,讓我把那一鍋山藥吃了,我,我,我冤枉啊,司令——”


    拴五子被五花大綁押到涼州城的這天,東溝保長冷中醫來到了青石嶺。按峽裏最後確定的管轄權限,青石嶺由冷保長管。冷保長先是將國民政府新頒布的條令在院裏宣讀一遍,然後又將新徵稅銀的事做了一番安排。最後,他跟水二爺單獨進了南院。


    一進屋,冷保長便掏出一張單子,水二爺以為冷保長要逼他交稅銀,正要黑上臉罵,就聽冷保長說:“二爺,受驚了,我是專程向你賠禮來的。”


    “啥?”


    “甭急,你先看看,看看再說。”


    水二爺接了單子,臉,就困惑得不成了。“我說冷家的,你一天到晚,到底在玩啥鬼名堂?”冷保長竊笑道:“二爺,有些事,你不必問得太清,你隻管看看,單子上的藥,跟拿走的,相符不?”


    水二爺沒吭聲,他真是不知該咋吭聲。單子上的藥,一根也不少,給出的銀兩,更讓他伸舌頭。但,他不是被這大把的銀兩弄傻的,他是不懂冷中醫這個人,還有這看不清的世道。


    “姓冷的,你是個人精啊,哪條道上都跑,哪條道上也有你的好處,這麽走下去,你不怕崴了自個的腳?”最後,他扔給冷中醫這麽一句。


    第十一章 緣定


    第一節


    水紅水紅的被窩,還是新婚之夜蓋過的,蓋過一次後,就又放進了箱子,一直壓到現在。今夜他要是再不來,這被窩,怕又要在箱子裏鎖幾年。


    天轉眼就冷,一場夾雜著寒流的冷風打峽口卷到嶺頂,滿目的枯黃瞬間縮成一片蕭瑟,青石嶺難熬的時日到了。


    連著三天,拾糧都沒出門,三歲的月月不小心患了感冒,燒了一天一夜,眼下,小嗓子又咳嗽起來。吳嫂焙了一把焦小米,又掰個灶土塊,烤得燙手,這是峽裏的土方兒,焦小米、灶土塊、生薑水,退燒治咳的三件寶。拾糧捏住娃的鼻子,讓吳嫂灌,自個眼裏,卻清一道渾一道,好像遇上了啥過不去的事。


    月月這娃,也真算乖,興許,天下沒娘的娃都這樣,打小就知道順著別人臉色活。一看拾糧愁著個臉,三天裏居然連個哭聲兒也沒。吳嫂灌完,嘆氣道:“你也甭把臉拉那麽難看,你看把娃嚇的,遇上事就說,甭裝在心裏。”拾糧將月月遞給吳嫂,道:“我是愁她哩,你看她現在的樣,哪還像個居家過日子的?”“居家過日子?來路家的,你沒發燒吧,指望她給你居家過日子,你是不是沒吃過五穀?”吳嫂因為一直對拾糧好,對英英,就老是抱著偏激。


    拾糧悶聲了。他不是指望,他是……


    唉,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反正,他是真心為水英英愁哩。


    昨兒黑,拾糧本來已睡了,當然不是跟水英英一起睡,他們還沒睡在一起。如果不是水二爺突發奇想,要讓拾糧休了英英娶狗狗,怕是,那個秋天,他們就能睡在一起。水英英都已做好準備了,就等哪一天,她親手把拾糧牽到炕上,牽到她被窩裏。誰知,水二爺出了那麽個餿主意,又把水英英的心給弄難腸了。難腸來難腸去,兩個人就都還各睡各的。隻不過現在拾糧不睡門板,也睡炕。去年開春,水家翻修了南院,中間那堵牆拆了,原來的房子扒了,新蓋了五大間,全是給拾糧和英英蓋的。明著,他們住在中間大屋裏,暗,大屋隻有英英住,拾糧住西頭,也是兩間,也有炕。


    拾糧睡下不久,英英回來了。這陣,英英夜黑裏老出去,拾糧問過,天天出去做啥?英英沒回答,拾糧也不再追問,但他知道,定是出去會馮傳五。昨兒黑英英突然摸進他這屋,吊著個臉,像是剛跟誰吵完架。拾糧趕忙下炕,給她讓座兒。英英一腳把炕沿下的破鞋踢開:“你倒好,躲在避事房裏,這院裏的事,你操心不?”拾糧叫她罵了個摸不著,低住聲子說:“啥事,看把你氣的?”


    “馮傳五這雜種,我饒不了他!”


    一句話,拾糧就沁在了地下。對馮傳五和水英英,他不敢想,也不能想,一想,這女婿,就不能當,這藥,也沒心思再種。


    “沁啥哩,我問你,你就不是個男人,是男人,你去把他一斧頭劈了。”說著,真就打身後扔出一把斧頭。明晃晃的斧頭嚇得月月哇一聲,一看水英英瞪她,猛又啞住。


    “娃,娃,你把娃嚇壞。”拾糧一把撂過斧頭,抱住了月月。


    “沒用的東西!”水英英罵完,弔喪著個臉出去了。一夜,拾糧都沒敢合眼。生怕剛丟個盹,院裏就會出人命。


    關於水英英跟馮傳五,院裏說啥話的都有,吳嫂就說:“我看她是吃上花樣子糙了,哼,我定眼兒瞧著,她就跟著到涼州城享福去!”狗狗罵得更凶:“吃著碗裏的,霸著鍋裏的,也不怕噎死!”不罵的,除了水二爺,就是爹爹來路。來路再三跟他說:“忍吧,娃,啥都往心裏忍,千萬別跟人家吵,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飯,就得受人家的氣,大不了,就跟你爹一樣,你爹一輩子沒女人,還不是活過來了?”


    話是有理,可真要忍起來,難!


    二天一大早,水英英騎馬去了平陽川,說是想了她二姐。姓馮的也要跟著去,說英英一個人走他不放心,水英英很開心,馬上去給他拉馬,結果走出去沒多遠,姓馮的又給回來了。不多時,水英英也氣鼓鼓地進了院。


    這兩個,究竟在搗鼓啥?


    農曆九月初十,就在拾糧思忖著要跟水二爺說點什麽的時候,院裏突然炸出一聲驚雷,馮傳五摔死了!摔死在大鷹嘴上,眼睛,讓鵬叼了去!


    喲嘿嘿,水二爺立馬打那邊院子奔出來,手裏,提著兩柱高香。“死了,真死了?快,快給天爺磕頭呀。”說著,真就跪下去,給老天爺磕了三個響頭。國民政府涼州藥檢局局長兼青石嶺防備處處長馮傳五是讓疙瘩五推下大鷹嘴的,他做夢也想不到,水家三女子水英英拿一根細繩兒,慢慢地綑紮住他的心,一天天的,終將他牽到了大鷹嘴上。馮傳五多狡猾的人啊,一開始他是堅決不相信水英英會對他動心思,可他實在經不住這女人的誘惑,她誘惑他的方法實在是太巧妙了,一個眼神,一個媚,甚至,一句恨怨的話,就能把有四房太太的馮傳五弄得神魂顛倒。可見,這女人對付男人多麽有伎倆。馮傳五一開始也是緊繃著神經的,甚至,暗暗跟自己定下一條,沒來真格的以前,絕不相信這女人的花言巧語。但最終,他還是沒能管住自己。


    女人要是誘惑起男人來,男人真是抵抗不住的。女人要是拿誘惑來算計你,八成,你就死定了。


    為騙出馮傳五,水英英真是想盡了法兒,院裏她不敢下手,糙灘上她也不敢下手,不是沒機會,機會有過,水英英都差點要動手了,但又一想,下完呢?馮傳五可比不得那些抓來吃糧的兵娃,要是因這事連累了爹,她是不甘心的。下手的地兒隻有一個,大鷹嘴。但馮傳五牢牢地把跟她的活動範圍定在離院子五百步以內,這就讓她的計劃幾乎成了妄想。那天本想著能一同引他去平陽川,一出了大糙灘,生死就不由得他了,槍再快也沒她的炮肚快。誰知馮傳五騎馬沒走幾步,就醒過了神,說啥也不去了,氣得水英英直想把糙灘一把掌翻過,把馮傳五摔到姊妹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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