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滿兒這一槍,擊中的真是小伍子。


    藥到手後,小伍子他們分頭往回走,也怪小伍子太大意,心想自己沒暴露,走山道沒事兒,誰知正好就撞上查滿兒。


    水英英憑的完全是直覺,事實上到今天,她對小伍子的事一點不知曉,心裏雖有那麽幾分猜,但這種事,憑猜是猜不到的。但今天,水英英斷定,小伍子惹上了大麻煩。


    這院裏,再也不能攪進去人了。


    廟兒溝洪家,小伍子果然躲在那裏。曾子航和司徒雪兒怎麽也想不到,他們三番五次折騰這些大戶,原指望要靠這些大戶抵製共產黨,沒想,反把大戶折騰到了對方這邊。廟兒溝洪財主,真的姓共了。


    第三節


    水英英和拾糧總算沒白辛苦,等把一切處置妥當,要連夜返回時,拾糧心裏,就多出幾分對英英的感激。夜色下,他深情地望了英英一眼,道:“累壞了吧?”水英英感覺到了男人話裏的溫柔,頭一低道:“走吧,再晚,怕就露餡了。”


    騎馬時,拾糧執意不肯讓英英騎前麵:“夜風大,你騎後麵吧。”


    “就你,能騎得住馬?”水英英怪怪地望住男人,也許是小伍子的事嚇著了她,這天晚上的水英英,少了平日裏那份霸氣,眼神裏忽然多出一份小女子的柔軟。


    “騎馬有啥難的,這溝裏,哪個不會騎馬?”見水英英不吭聲,拾糧又道:“當然沒你騎的好,你是騎給別人看的,我們是騎給自個的。”一句話,又觸動了水英英的傷心事。眼見著水英英臉黑下來,拾糧不敢再多言,一個鷂子翻身,躍到了馬上。水英英從沒見過拾糧騎馬,嚇得叫了一聲:“小心啊,山風烈著哩。”馬上的拾糧嗬嗬笑笑:“再烈它還能烈過人?”水英英的臉在夜色裏兀自一紅,拾糧這話,像是觸到了她某個地方。山風好像不喜歡拾糧,連著尥了幾下蹶子,拾糧想馴服它,結果被山風重重尥到了地上。


    水英英撲過去,一把抓住拾糧:“沒摔壞吧,叫你小心,偏逞能!”拾糧傻傻地笑了笑,忽地翻起來,再次躍到了馬上。這一次,他穩穩地抓著韁繩,雙腳踩蹬,屁股離開了馬鞍,嘴裏連著“籲”了幾聲,像一個老騎手一樣馴起了山風。山風又尥了幾下,驚得水英英連叫幾聲。拾糧這次沒輸給山風,山風很快就聽話了。拾糧得意地說:“怎麽樣,我功夫不錯吧?”水英英斥道:“死逞能,要是摔壞了,我跟爹咋交待?”


    “不用交待,你就說我自找的。”


    “就你嘴貧,下來吧,還是我騎著穩當。”


    “不,今天我帶你回去。”說著,拾糧一彎腰,猛地抓住水英英的手,水英英還沒反應過,就讓拾糧提到了馬上。水英英的心一陣狂跳,男人手上的勁實在是太大了,他哪來那麽大的勁?


    “騎好了,掉下去可別罵我。”隨著一聲“駕”,山風甩開蹄子,朝山道上狂奔起來。水英英起先還驚著、怕著,慢慢,心裏踏實了。


    “你啥時學會的騎馬?”男人的騎術令她嘆服,忍不住就問過去。


    “打小放驢時就會,隻是從沒騎過這麽漂亮的馬。”拾糧興奮地說。水英英撲哧笑出了聲,她讓男人的話逗樂了,她忘了男人小時候給東溝何家當過放驢娃。接下來,兩個人的話就多起來,馬蹄聲聲中,山道上不時會響起一串串笑。笑的自然,笑的舒心。笑聲中,水英英不自禁地就伸住手,將男人的腰抱住了。抱住了。


    水英英這才發現,男人的腰粗了,結實了,以前那個瘦小刻板的拾糧,忽然就高大起來。一種新奇的感覺襲遍全身,痙攣中,雙臂下意識地又往緊裏抱了抱,心就奇奇怪怪盛開一大片漣漪。後來她閉上眼,羞答答地將臉貼在了男人背上。人們擔心的事總算沒發生。水英英和拾糧騎馬回到院裏不久,小伍子騎著青騾子回來了。青騾子徑直馱他到馬廄前,要往下跳時,狗狗打屋裏跑出來,喊了聲伍子哥,親熱地伸手接住了他。馮傳五聞聲來到後院,小伍子跟狗狗正甜蜜地站一起。馮傳五雙眼死死盯住小伍子的腿,看他到底瘸不?誰知小伍子借著跟狗狗說話的空,一隻手撐在她肩上,這樣他往屋裏走時,就看不出到底是瘸還是不瘸。


    馮傳五正納悶哩,身後響來水英英的聲音:“小伍子,來了呀?”


    小伍子掉轉頭:“來了,路不好走,走的累。”


    “那就去歇會吧。”


    馮傳五想喊住小伍子,水英英走到他麵前:“馮司令,陪我去趟糙灘吧,心煩。”


    馮傳五一陣心喜,很快把小伍子的事給扔在了腦後。剛出門,他便忍不住說:“昨兒夜,姓查的挨了黑槍。”


    “哦?”水英英甚是驚訝,這事,她還真不知道。


    馮傳五怒道:“姓查的這王八蛋,死了活該。”水英英忙問:“啥時的事?”馮傳五樂滋滋說:“昨兒往回走時,在西溝橋挨的,這回,怕是不死也得斷條腿。”水英英心裏,一下給實在了。


    廟兒溝那一趟夜路,讓水英英心裏有了東西。


    再望拾糧時,她的眼裏就分明多了一層亮。說來也是奇怪,以前總覺得,這人又矮又瘦,醜得不敢讓人擱目光。現在忽然覺得,男人其實並不醜,是自己把他看醜了,仔細地望時,男人還是很有看頭的,比以前高了,橫實了,肩膀寬寬的,腰板也挺得直。尤其走路的樣子,腳下像是有風,唰唰的,水英英喜歡這種走路的姿勢。隱約記得,爹年輕時走路就是這樣,生怕一慢,就落在了人後。這種腳步,才像個奔日子的。還有,以前總覺得這男人除了老實,再沒啥好。現在忽然發現,男人身上的好多著哩,細心,院裏院外,能操的心他全操到了。話雖不多,句句都在實處,以前認為他嘴笨,現在想想不是,他的一張嘴,其實巧著哩,隻是他把很多話,藏在了心裏,藏在了心裏啊。最重要的,是對爹好,怕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她跟兩個姐姐,對爹真心好的,就他。不隻是對爹好,對院裏上下,都好,對她就……一想男人對她,水英英的心就迷濛了,往事一件件的躍出來,從暗處躍到明處,從被疏忽了的很多地方,跳到她心裏,一下就把她的心填得滿滿的,暖得熱熱的。三年啊,男人不聲不響中,為她,為這個家,做了多少事!


    人就是這樣,當你從不把某個人當回事時,這人做得再多、再好,你也看不進眼裏,更裝不進心裏。可一旦你把他當回事,再回頭望時,你就發現,歲月裏橫溢的,居然都是他的情,他的愛。


    水英英人生第一次,把情和愛兩個字想到了拾糧身上。這一想,她就再也睡不踏實了,夜裏輾轉在炕上,眼前晃來晃去全是拾糧的臉,耳朵裏也全是他的聲音。終於,在這個深夜,水英英躡手躡腳走過去,拿開了那根頂門槓。


    遺憾的是,這一夜,拾糧意外地睡踏實了,水英英拿開槓子的聲音,他沒聽到。水英英輾轉反側的聲音,他也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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