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拾糧還在犯楞,水英英的聲音就到了:“憑啥要栽髒給人家,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是牲口啊?”


    拾糧趕忙掙彈著挪動了下身子,三小姐水英英的腳步已到了跟前,看見拾糧的窩囊樣子,水英英恨恨道:“你沒張嘴啊,沒有偷憑啥要挨打?”


    拾糧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水英英一把掀起他的衣服,拾糧身上紅一塊青一塊的傷就讓她看到了。


    “拴五子,拴五子!”水英英的聲音響徹在後院裏,喊了半天,才記起,拴五子在地裏。恨恨嘆了一聲,又問拾糧:“疼不?”


    拾糧硬撐著說:“不疼。”


    “疼你也不敢說,沒出息的,你就不能厲害點啊!”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扔給拾糧。拾糧一看,是一遝子膏藥貼。水二爺和英英都騎馬,家裏常備這個,這東西金貴著哩,冷中醫那兒都沒有,是水二爺從涼州城買的。拾糧怕人看見,慌忙就將它藏了。


    水英英的聲音已響在廚房那邊:“狗狗,狗狗,死哪去了?”


    狗狗可能正在消滅罪證,剛才她也就走得快,再慢半步,就讓三小姐撞上了,撞上不要緊,要是讓三小姐聞見雞蛋味,那可不得了。拾糧正在替狗狗擔心,就聽三小姐說:“這兩天你好生伺候來路家的,傳我的話,每天加兩個雞蛋,另加半碗白米湯。”


    拾糧愕在了糙棚裏,他怎麽也沒想到,水家三小姐會下這樣的指示。


    這天後晌,院裏又發生了另一件事,水英英把拴五子捆起來打了。理由是,水英英指派拴五子給山風梳毛,山風不讓梳,拴五子瞅瞅四下無人,就對山風下狠手,結果剛打了一下,水英英就出現了。


    水家大院裏裏外外被采割的糙藥曬滿的時候,大梅和二梅擠在同一天來到青石嶺。水二爺正在後院裏喝嘆新來的幫工,讓他們腳下小心點,別把藥踩壞了。二梅在身後怯怯叫了一聲:“爹。”


    水二爺轉過身,目光愕了幾愕,忽然道:“我不是你爹。”


    二梅瘦了,黑了,水嫩的皮膚變得粗糙,臉上鬆垮垮的,甚至都有了皺紋。看得出,這段日子,她有多熬煎。這煎熬都是因為仇家在涼州城的生意,水二爺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對涼州城仇家仁字號起了貪念的,是一個叫馮傳五的人,此人勢力大得很,他已先後霸了涼州城孫、李兩家大戶不少生意,都是以前方戰事的名義。如果不是縣長孔傑璽等人從中周旋,怕是仇家仁字號,已經到了他手裏。就這,聽說仇家也花了不少銀子,隻是,在青石嶺負責種藥的副官仇家遠,並不知道這些,二梅兩口子跟公公一起,把這場風波頂過去了。


    二梅又喚了一聲:“爹——”


    水二爺這才扭過頭,正好看見一年輕幫工腳下踩了藥,水二爺一下不依了:“你眼讓屎灌住了呀,看不見那是藥。”


    大梅以為爹是沖她們發脾氣,不服氣地說:“你給誰耍威風哩,走,二梅,找英英去。”說著話,姊妹倆真就往外走。


    “回來,你兩個外人家的,沒看見院裏都是藥麽?”


    兩個人在後院門口停下,等水二爺出來。就看見拾糧背著一麻袋藥,打上院那邊繞過來。大梅說:“他就是西溝來路家的拾糧,幹活可賣力氣。”二梅說:“不賣力氣爹能留他,爹是誰,你我還不清楚?”


    看見拾糧汗流夾背累得要死的樣,兩人同時嘆出一口氣,咧開身子,給拾糧讓出一條道。拾糧的目光微微在兩人臉上掃了掃,平靜地閃開了。二梅就說:“這娃,一看就老實。”大梅接話道:“可不,我聽幫工們說,他心可靈巧著哩,會背《本糙綱目》呢。”


    “真的?”二梅有點不信。


    “誰會背《本糙綱目》,亂呔唚。”水二爺正好聽到,搶白了一句。


    到了上屋,水二爺還陰著個臉,沒等二梅開口,就罵:“你家不是忙得脫不開身麽,怎麽倒有閑工夫串門子來了?”


    水二爺罵這話是有原因的,冷個臉也是有原因的。山上四處要收藥,水二爺怕他忙不過來,英英盡管能幫忙了,畢竟年歲輕,很多事還指靠不住。水二爺就差拴五子,先後去了東溝和平陽川,想讓兩個女兒女婿抽幾天空,幫他把藥收了。沒想,她們一個比一個忙,都說騰不開身。女婿忙倒也罷了,畢竟人家不姓水,可大梅跟二梅說忙,水二爺心裏就很不是滋味了。眼睜睜看著她爹往死裏忙,這號女兒,養了不是白養?水二爺本來就在這事上有疙瘩,大疙瘩,方圓幾十裏,他惟一被人戳脊梁骨的,就是沒個兒子。原指望兩個女兒能幫他把這個疙瘩解開,哪知……“爹,我們不是趕過來了麽。”大梅知道爹為啥生氣,賠著笑道。


    “趕過來看你爹的笑聲?”水二爺沖大梅恨了一眼。


    大梅撲赤一笑:“爹現在發大財,我們巴結還來不及呢,哪敢看笑聲。說吧,叫我們做啥?”


    “啥也不做,嘴擱便宜了吃。”


    “爹——”二梅不高興了,為回這趟娘家,她跟公公差點吵了嘴,若不是男人家寬心裏惦著藥,急著讓她來,她還來不了呢。


    三個人正說著話,英英打地裏回來了,一進院,聽說兩個姐姐來了,藥也顧不得往後院放,扔給下人,就朝上院跑來。姐妹仨見了麵,甭提多高興。英英在兩個姐姐臉上連著親了幾口,又打又鬧的,還嫌不夠,嚷著讓爹出去。水二爺一看她們三個的親密勁,心裏的氣消了。笑著道:“好,好,我出去,我出去,現在我連屋裏蹲蹲的權力也沒了。”


    當天後晌,水家破天荒宰了一隻羊,招待自家兩個女兒,羊肉的香味瀰漫在院裏時,水家三個女兒,正按爹的分工,分頭把著三攤子,忙著驗藥曬藥裝藥。等忙到天黑,吃了香噴噴的羊肉飯,姐妹仨再也顧不上爹,鑽南院英英屋裏說悄悄話去了。


    就在同一個晚上,水家大院外麵的糙灘上,另一對黑影兒,也在唏唏噓噓地拉話兒。


    斬穴人來路是在天黑時分上路的,他算好了時間,打西溝到青石嶺,放快了腳步走,三個時辰就到,正好是水家大院人睡定。果然,他剛在馬蓮墩上坐下,糙灘上便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這馬蓮墩,是來路和兒子拾糧的暗記,幾個月前,來路決計離開水家大院時,就曾牽著兒子拾糧的手,指給他看:“記住了,娃,這地方背風,也避人,往後,爹和你,就在這兒說話。”這以後,來路偷偷來過兩次,一次是在拾糙咽氣前,一次是在拾糙咽氣後。父子倆,就以這樣的方式傳遞著安慰,傳遞著牽掛。


    拾糧來到馬蓮墩前,輕輕學了聲夜貓子叫,來路忙說:“娃,我來了。”


    拾糧蹲下,來路立刻拉過娃的手,哽著嗓子說:“娃,他們,他們又打你了?”拾糧說:“沒。”來路把拾糧的手攥得緊緊的:“娃,你不要瞞爹,爹眼不瞎耳不聾,水家咋欺負你的,爹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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