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吧,我還有重要事情要辦。”說完這句,他將目光挪開,投到鬱鬱蒼蒼的遠處,遠處一派仙境,遠處也是一派兇險。


    “我不!”水英英恨恨道,說完,眼裏忽然就有了濕。那濕晶晶瑩瑩的,滾出來,竟是女兒家的淚。


    仇家遠笑了笑,笑水英英的霸道脾氣,也笑她的傻勁兒。不回去,難道要我帶著你?你知道我要去幹什麽嗎,你永遠也不知道。他在心裏這麽說著,手,卻大哥哥似的伸過來,替水英英抹去那幾滴晶瑩。“聽話,回去啊。”他的口氣幾乎是在哄她了,以前多少個日子,他就這麽哄她,水英英似乎也樂意讓他哄,這個小丫頭,在別人眼裏永遠是凶蠻霸道的,偏是在他這裏變得這麽柔軟。仇家遠抹掉水英英的淚,手習慣性地在她頭上摸了一把。水英英受到鼓舞似的把頭抵過來,偎他胸前。


    仇家遠心裏,忽然就有層感動。說真話,他很感激英英,沒有英英,他是籌不到錢的,路上他已想好,等把藥材的事辦完,一定回家跟爹說清楚,要把英英的錢一分不少還給她,另外,他已下定決心,要把父親跟大哥都拉到革命的隊伍中來,再也不能讓他們昏昏欲睡。有了他們的支持,自己才能幹得更有勁。


    “家遠哥,以後,不許跟我提錢。”水英英仰起臉,帶著幾分不滿地道。“英英,別說孩子話,這麽多的錢,我咋能不還?”


    “我不要你還,我要你……”


    水英英耳際再次飛出一團紅,嬌羞地垂下臉,兩手下意識地絞一起。


    仇家遠沒任何反應,帶點生硬地道:“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爹要急死了。”“仇家遠,你——”


    水英英氣得臉都青了,一夜的好心情,瞬間沒了。但她強抑住心頭的怒怨,換了一副笑臉又道:“家遠哥,這麽多的錢,你到底拿去做啥啊?”


    仇家遠最怕水英英問這個,他支吾了兩聲,瞅著遠處的黑風穀說:“英英,我要去黑風穀,那兒有人等著我。”


    一聽仇家遠又在拿話支她,水英英來了性子:“我也要去!”


    仇家遠緊張地往後縮了縮:“不行,英英,我不能帶你去。”


    “誰要你帶,我自個沒長腿?”水英英邊說邊跳上馬,等了半天仇家遠不上來,一緊韁繩,自個先朝黑風穀去了。


    第五節


    仇家遠遇到了難題,按計劃,他要先到黑風穀找一個叫黑三的聯絡員,黑三是黨組織在涼州最早發展的地下聯絡員。仇家遠沒見過這個人,但聽同誌們說,黑三是一個很有血性的漢子,以前曾在涼州城北門外雀兒架下擺過藥攤,賣些膏藥或者虎骨啥的,跟馱幫和馬幫都有來往。後來瞅上了北門皮貨鋪五皮匠的丫頭,五皮匠不同意,黑三一怒之下把皮匠丫頭拐跑了。現在兩口子在老家黑風穀種著十幾畝地,養著十幾頭牛,日子過得很自在。收購藥材的事就由黑三負責,仇家遠隻需把銀兩交給黑三,接下來怎麽做,就全聽黑三吩咐。


    仇家遠攆上水英英,心裏猶豫著,此事要不要跟英英講。按紀律,他是絕對不能跟英英提藥材的事的,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英英如此任性,真不知能不能隱瞞過去。


    事情是在黑風穀跟黑三接上頭後發生意外的。兩個人趕到接頭地點時,已是上午的九點多鍾,日頭已高高懸了起來,黑風穀看上去一派詭秘。仇家遠找個藉口讓水英英停下來,這中間他們拌了幾次嘴,都是因水英英想聽親昵話,仇家遠偏是不說,水英英便橫使性子。她大罵仇家遠是個王八蛋,騙她偷了爹的銀子卻不告訴她拿銀子做啥。仇家遠騙她說是想背著爹做生意,賺一筆錢去外麵求學。水英英說:“念的書多,肚裏蛆多,我看你還是啥書也不念了,乖乖回平陽川跟你爹做生意。”仇家遠說:“這可不行,我已經跟人家說好了,中途反悔人家會小看我的。”水英英知道他說假話,卻又沒法揭穿他,隻好順著他的話說:“那好,這回做完,你就安分點,把涼州城的事辭了,回平陽川。”仇家遠扣扣頭,他暗暗嘲笑水英英,真是山溝溝裏的一隻鳥啊,跟她爹一樣,就知道讓他回平陽川。外麵驚濤駭浪,外麵天翻地覆,他們卻口口聲聲,就知道自己的小家!


    仇家遠不想跟水英英講這些,也沒時間講,他裝作聽話地說:“好,做完這次,我啥也不做了,回家開鋪子去。”水英英信以為真,甜甜地笑了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她還以為自個的話在家遠哥心裏起作用了,正要開心地湊過去,替他擇下頭髮上的一棵糙,猛聽得身邊一陣疾動,一隻野兔打馬蹄邊的洞穴中鑽出來,惶惶地看了她一眼,驚惶而去。水英英忍不住就想攆,仇家遠一把拽住她:“你就不能安分點?!”


    這話惹惱了水英英,本來水英英就不高興,她冒著回去被爹毒揍一頓的危險,給他偷了銀兩,原指望著能換得他的一頓誇獎或幾句暖心話,誰知他一路裝傻,想聽的一句也不說,這陣,竟怪她不安分。


    “你安分,你安分竟跟西安城的女學生偷著好。”


    “英英!”仇家遠驚訝地瞪住水英英,想不到她竟說這樣的話。當下臉紅得就跟拿火鏟燙了一下。


    “我就說,偏說,你不偷著好咋個全平陽川的人都知道?”水英英像是較了勁,胸脯子一鼓一鼓的,眼睛裏像是有火冒出來。原來她是在計較這個!


    關於仇家二公子跟西安城女學生的新鮮事,平陽川的確有傳聞,水英英也是在去看二姐時聽說的。當時她就氣得把懷裏的侄子扔到炕上,飯也不吃就要回,是二姐好說歹說才把她留下的。


    仇家遠知道這事不便解釋,從英英臉上,他再次意識到什麽,這個大英英七歲的青年才俊雖說對男女之間的情感已有體會,但眼下是什麽時候,豈能談這些兒女私情?當下,他默了聲,牽著馬韁憂鬱地往前走,腦子裏,卻意外地浮上另一張麵孔,一張比水英英成熟,漂亮卻又暗藏著憂鬱和傷感的臉。他搖了搖頭,努力將這張麵孔從眼前驅走。回首時卻見水英英僵在原地,一副狠了勁兒跟他作對的樣子。


    這一天的仇家遠真是費足了勁,跟水英英認識少說也有十年,還從沒見過她這副難纏勁。這丫頭要是撒起瘋來,真是令涼州城的教書先生仇家遠難以招架,她似乎專挑仇家遠的痛處軟處捅,仇家遠怕啥她便囔啥,後來竟將仇家遠的父親也就是二姐的公公仇達誠也扯了出來,罵仇達誠是騙子,大騙子,騙了她家的氂牛肉,還騙去她家一個姐姐。氣得仇家遠真想抽她一個嘴巴,又一想她幫了這大的忙,忍了。可水英英的脾氣,他算是領教了,尤其眼裏那兩團火,直讓他發怵。仇家遠好說歹說,算是把水英英給哄開心了,為了讓水英英不再鬧,他答應下次回來送她一件禮物,涼州城馬家綢緞莊的絲巾,江南貨。水英英嘴上說不稀罕,心裏,卻已在渴望他下次回來的日子。兩人說鬧著往前走了一陣,就見陰森森的溝穀裏,豁然冒出一個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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