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把目光躲開了。維娜舉目四顧,挑剔這裏的裝修,又說音樂太吵了。陸陀知道她是無話找話。陸陀說:"你要是能抽身,我倆一道去雲南走走,我很喜歡那裏。"


    維娜說:"你去的那些地方,我都去過了。我倒是想往西藏走走。"


    陸陀說:"雲南有個地方,保證你沒去過。"


    "哪裏?"


    "建水。"


    維娜說:"建水?從沒聽說過。"


    陸陀說:"那真是個好地方。建水古稱臨安,因為和江蘇臨安重名,民國時改稱建水。據說是那地方缺水,就改了這麽個名字。我總覺得建水這個地名不如臨安有文化味。中國自古起地名都很講究的,從民國開始,官員們的文化素質一代不如一代,新的地名就越來越寡淡無味。民國時起的很多地名,就同近幾十年的什麽解放、紅旗、前進之類的地名一樣沒意思了。不過建水倒真是個值得去看看的地方。"


    維娜問:"建水都有些什麽好看的?"


    陸陀說:"可看的地方多哪,有保存完好的舊時民居朱家花園、張家花園,有雄鎮西南的古城樓,有土司衙門,有亞洲第一大溶洞燕子洞。建水自古文氣很重,那裏的孔廟規模僅次於曲阜。科舉時代,臨安中榜生員有時要占雲南一半,號稱半臨安。那裏的民族風情也很有意思,最叫我難忘的是哈尼族。今年正月初,建水的朋友邀請我去做客,陪我在哈尼山寨過了一天。正逢哈尼族最隆重的節日鋩鼓節。家家戶戶都把酒席端了出來,沿巷子擺成長龍,叫長街宴。頭人舉杯祭祀,禱告如儀,宣布宴會開始,全寨人齊聲高喊阿毛坳姆!意思是過年好。席間,土坪裏青年男女身著節日盛裝,歡快地跳著鋩鼓舞。喝著酒的男女老少興致來了,隨時站起來,搶過話筒唱山歌。可惜我不會記譜,那歌真好聽。那是個能歌善舞的民族。我不善飲,平時在兄弟民族家做客,都不敢端酒杯的。哈尼族人卻是最善解人意的,你不喝可以,隻是不要拒絕他們給你斟酒。你的碗本是滿滿的,仍不斷有人過來斟酒,一輪又一輪。白酒、紅酒、啤酒、飲料全往你碗裏倒,我開玩笑說是哈尼雞尾酒。多喝少喝隨你,他們甚至可以替你喝掉大半碗,再同你碰杯。他們決不為難你。我們要走了,全村人放下碗筷,載歌載舞,夾道相送,一直送到村外的公路上。我們上了車,他們扶老攜幼的還在那裏唱著祝福的歌。唉,我眼窩子淺,禁不住潸然淚下。"


    維娜說:"聽你這麽一說,我倒真想去看看。"


    菜上來了。陸陀不讓維娜喝酒,她要開車。她說想喝,就喝一小杯。陸陀給她酌了一小杯,再不酌了。他也隻喝了一小杯,剩下的酒帶著走了。


    吃完飯,陸陀說:"你還有事嗎?我想再同你說說話。"


    維娜說:"我差不多是個閑人,有什麽事?"


    "我是真正的閑人。"陸陀說。


    維娜說:"那就到我家裏去吧。"


    兩人便去了維娜那棟淡藍色別墅。"我知道你中午必須睡覺的,你先休息吧。洗澡嗎?"維娜遞過一套沒拆封的新內衣褲,眼睛瞟在別處。陸陀心跳得呼吸艱難,腰都發酸了。


    洗完澡出來,不見維娜,也許她已在房間裏休息了。靜極了,這是鄉村的正午才會有的那種寧靜。陸陀進了上次睡過的房間,見床罩已整整齊齊疊好,放在床頭櫃上。被子已掀開一角,窗簾拉上了。房裏瀰漫著淡淡著清香,原來書桌上的花瓶裏插著一束潔白的梔子花。梔子花的氣息讓他神清氣慡,恍惚間翩然入夢。似乎維娜坐在他床頭,支著下巴望著他。他想叫她,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


    睡了一覺起來,他下樓看看,仍不見維娜。沒聽見任何動靜。他便去樓上的屋頂花園。卻見桔紅色太陽傘下,維娜戴著墨鏡,睡在躺椅裏。她身上蓋著浴巾,露著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光著腳丫,腳掌粉紅色的。太陽照著,那腳掌的邊沿幾乎有些透明。她那高聳的胸脯勻和地起伏,像是睡著了。


    陸陀胸口被扯得生生作痛。他突然間窘迫起來,不知她的眼睛是否正躲在黑色鏡片後麵望著他。


    隻見維娜微覺驚悸,手腳輕輕彈了一下,醒來了。她摘下墨鏡,揉揉眼,望見他了。她微笑著,拍拍身邊的另一張躺椅,示意他也躺下。


    陸陀說:"早知如此,不如就在這裏睡覺。"


    維娜笑笑,問:"睡好了嗎?"


    "睡好了,卻被夢驚醒了。"


    "我也正做著夢哩。"


    陸陀問:"夢見什麽了?"


    維娜臉唰地紅了,說:"忘了。"


    維娜夢見陸陀向她求婚。她答應了,陸陀高興得像個少年,跳了起來。他們馬上就結婚了,婚禮有些像古裝戲。一個古老的大宅院,紅燭高照,嗩吶聲聲。維娜突然發現陸陀隻穿著馬褂,下身光著。她低頭看看自己,也是赤裸著下身。她羞得沒處藏,老往陸陀身後躲。一急,就醒了。


    又想這夢有些怪,怕不吉利。心裏就陰陰的。


    第十三章維娜與鄭秋輪 【網羅txt小說論壇贗如竽 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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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浩然住的那棟幹部樓,緊靠著辦公樓。維娜活得像隻蝙蝠。大白天,她不敢見人,低著頭,從幹部樓飛快地走進辦公樓。隻有到了黃昏以後,她才敢在農場裏走動,去小買部買油鹽醬醋之類。


    維娜最初沒有把自己結婚的事告訴爸爸,怕他罵人。後來爸爸來信,說想過來看看她。她怕他過來,就寫信過去,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也說了她同鄭秋輪的事。


    爸爸遲遲沒有回信,維娜知道他老人家肯定是生氣了。後來,爸爸終於回信了。他沒有責怪維娜,隻囑她好好照顧自己。而她的婚事,爸爸隻字不提。維娜想,爸爸沒有回信的那段日子,一定痛苦不堪。他不滿意女兒的婚姻,卻又無能為力。爸爸終於沒有過來看望她。


    第二年,維娜生下一個女兒。那孩子很可憐,生下來瘦得皮包骨。孩子名字是維娜起的,單名,就一個雪字。維娜永遠忘不了那個雪夜,她同鄭秋輪那麽快樂。他倆差點兒在雪地裏做成了夫妻啊。維娜從來沒有叫過她郭雪,隻叫她雪兒。她總夢想,雪兒若是她和鄭秋輪那夜在雪地裏要的,多好啊。


    雪兒讓維娜快活起來。她總是傻想,雪兒真的跟那姓郭的沒有任何關係,她就是雪兒,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她甚至幹脆就想雪兒是自己和鄭秋輪的女兒。孩子很逗人疼,生下來沒多久,就知道望著人傻笑了。維娜人很瘦,奶水卻很多,也很養人。雪兒簡直是見風長,到三個月的時候,就是個小胖子了。農場裏有好幾個同雪兒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她長得最胖最高。


    懷裏抱著雪兒,維娜就像有了依靠,居然敢大白天在農場裏走來走去了。農場裏的女知青,見了雪兒就搶著抱。她們會招呼同伴,快來快來,看看維娜女兒,好漂亮啊。女孩子的天性,喜歡抱小孩。有時候,小孩讓她們抱著,維娜站在那裏同別人說話,眨眼工夫,雪兒就不知她們抱到哪裏瘋去了。直要等到雪兒尿濕了褲子,她們才像抱著個炸彈似的,把雪兒送回她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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