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宋書記理解和支持我的工作!關隱達說。


    隱達,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你住桃園還是住哪裏?


    我不能住下來。明天一上班得開辦公會,我馬上趕回去。


    那就太辛苦你了!宋秋山站起來,同關隱達握別。


    關隱達出來看看手錶,已是十一點多了,就不想再去打擾嶽父大人,“抄近路徑直去了桃園賓館。總服務台的小姐認得關隱達,見麵就同他打招呼,說,你的房子在208,司機在206。關隱達說,我們住不成了,得馬上趕回去。


    這麽急,有急事?小姐問。


    對對,有急事。


    關隱達說聲謝謝,就去了小馬的房間,小馬是倒頭便睡的,關隱達在門外就聽見了他的鼾聲。敲了好幾聲,小馬才開了門,揉著眼睛說,對不起對不起,睡死了,睡死了。關隱達說,沒事沒事。辛苦你小馬,我們趕回去算了。老人家問題不大。明天一早得開辦公會。是媽打的電話,老頭子怪她不該打。


    小馬便飛快地穿了衣服,揉著眼睛跟關隱達下樓。走到服務台結帳,小姐望著關隱達笑笑,說,算了吧,就不收你們的錢了。關隱達也笑笑,說,那就謝謝你了。又開玩笑說,不過你收不收都無所謂,反正都是人民政府的錢。小姐說,關縣長真是,得了便宜還講便宜話。關隱達就嘿嘿笑。玩笑間,小姐已退了小馬預交的房費,辦完了退房手續。關隱達再揚揚手,就同小馬出來了。


    上了車,關隱達說,小馬你明天就不要同別人講我們今天來看過老頭子。他老人家是越老脾氣越怪,聽不得人家講他身體不好。


    小馬說,好好。老人家多半是這樣。我父親就是這個脾氣。他要是有個三病兩痛,我姐姐跑回來看他。他火冒三丈,說,我還沒有穿壽衣,你就這麽急了,來奔喪?


    對對,老人家就是這樣。關隱達說,有一年老頭子病了,沒注意保密,弄得他好多老部下跑去看望他,把他急得要命。事後老頭子把家裏老老少少罵得抬不起頭。自那以後,他生病,我們從來不對別人說。


    關隱達的心情比來的時候輕鬆些,就同小馬說些白話。這樣也免得小馬來瞌睡。關隱達心想,今天萬一車子在路上出了事,今後傳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話了。所以他今天特別警醒,不坐後麵,專門坐到前麵陪小馬說話,又叫小馬慢些開。他還問小馬,是不是讓他來開一開,叫小馬休息一下。小馬隻說沒問題,沒問題。小馬便開始吹牛,說,我在部隊的時候,在青藏高原開車。大貨車,一個人開,一開就是千多兩千裏。沿途灰濛濛光溜溜一片,鬼都碰不上一個,那才叫無聊!實在問了,或者來瞌睡了就罵娘,罵了班長罵排長,罵了排長罵連長,罵了連長罵團長。關隱達就朗聲笑了起來,說,看不出你在部隊還蠻調皮哩。小馬說,當兵的都一樣,沒有當兵的不罵領導娘的。小馬說到這裏,一下子不說了。關隱達想,也許小馬意識到自己這話犯了忌。既然當兵的沒有不罵領導娘,現在你在關某人手下當兵,是不是也會在背後罵關某人的娘呢?關隱達其實是很欣賞小馬的,他便有意裝糊塗,說,是的是的,在部隊呆過的人,多半喜歡罵娘,動不動就是他媽的。我發現我們南方人從部隊回來後,總講些半生不熟的普通話。但是到地方上磨了幾年後,就隻剩下一句普通話了,那就是他媽的。所以你碰見用普通話罵他媽的那些南方人,百分之百是從部隊回來的。小馬這就擺脫了窘態,大笑起來,說,是這樣,是這樣。關縣長觀察問題好細緻。我就有這個毛病。


    兩人一路白話,順利回家了。關隱達下車前看看手錶,才午夜一點多,這在夏天也不算太晚。


    事後有人說,這天晚上,關隱達的小車還沒有離開桃園賓館,宋秋山已在趕往省城的路上了。他連夜趕到省委,第二天一上班,就去了張兆林的辦公室。張兆林現在已是分管黨群的省委副書記了。


    關隱達想陶陶一定睡了,準備自己拿鑰匙開門。可他鑰匙還沒拿出來,門竟開了。原來陶陶還在等他。


    陶陶望著他,目光怪怪的,像是見了陌生人。他本想說你怎麽還不睡覺,但見陶陶這個樣子,就笑著問,怎麽了?幾個小時不見就認不得了是嗎?


    沒有,沒哩。陶陶說著,就進去揀了衣服出來,讓他去洗澡。


    關隱達洗了澡出來,陶陶已坐在床上了,拿著本雜誌看。


    關隱達說,怎麽還不睡?


    睡哩。陶陶說著就躺下了。


    關隱達也躺了下來,抬手關了燈。一切都安靜了,他的頭腦便格外地清晰起來,不由得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


    不論怎麽說,今天這幾個小時將影響他的一生!


    想到這一點,他感覺腦瓜子轟地響了一陣,像是驟然間漲大了。是啊!自己一輩子的人生走向,一輩子的成功與失敗,一輩子的公眾形象,也許就在剛才這幾個小時之內就全部註定下來了!不,哪是這幾個小時,就在他準備去找宋秋山那一念之間就註定了。命運竟是這麽偶然的事情!如此想來,這多麽可怕!


    他不由自主地翻身下床,走到客廳裏,掛了熊其烈的電話。電話一通,老熊就接了。原來老熊也還沒有睡。是啊,經歷著這麽大的事,誰睡得著?


    正常嗎,老熊?關隱達怕吵了陶陶,盡量壓著聲音。


    正常正常,我照樣向他作了匯報。估計他現在早發現大事不好了。老熊也壓著嗓子。


    一聽這聲音,就像在搞陰謀詭計似的。關隱達覺得大可不必,便略略提高了嗓門,說,反正依我當時對你說的。還有,最近你不要來找我,有事我打電話給你。


    掛完電話,關隱達一個人坐了一會兒,才摸進臥室。陶陶可能也沒有睡著,因為他聽不見她那溫馨的呼吸聲。平時也多是陶陶先上床睡覺,他總是忙到很晚,才輕手輕腳進房來。也不開燈,房裏隻瀰漫著女人均勻而柔和的呼吸聲。有時候他躺下,女人像是醒了,呼吸聲驟然間停了下來。可她隻是翻了一下身,把一條雪白的手臂往男人身上一搭,又呼呼睡去。陶陶總是睡得很熟,像個孩子。關隱達很喜歡女人這點孩子氣。


    今天陶陶睡不著,一定心裏有事。關隱達想,說不定她對自己今天的作為有看法。陶陶自己是領導幹部的女兒,可她向來對官場很不以為然。她同關隱達說過,如果你的生活聽我安排,我說你幹脆去當教書先生。關隱達就嘆道,可惜既不能由你安排,也不能由我安排。


    關隱達擔心陶陶會因為今天的事情而看小了自己。夫妻大多會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但他知道,陶陶絕不會原諒自己男人品格上的缺陷。


    關隱達本來就有失眠的毛病,今晚更加睡不著了。但他必須睡著。哪怕天天晚上睡不著都無所謂,今天晚上一定得睡著。他明天得精神抖擻地出現在眾人麵前。他平日是最忌服用安眠藥的,可為了明天的形象,他起床服了安眠藥。


    次日早晨,關隱達一睜開眼睛,馬上想到的是今天碰見向在遠如何應付。昨晚從地區回來,一路上時間很充裕,怎麽就不想清楚這事呢?管他哩,見機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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