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有消息傳出來,說小劉任政府辦副主任的事常委會沒有通過。現在開常委會也保不了密了,很快具體細節都泄露出來了。原來,會上議到小劉提拔時,張縣長正好想上廁所,就說,同誌們先議議吧。大家就議了一議,認為小劉任政府辦副主任還比較合適。但任用政府這邊的幹部,主要應聽聽縣長的意見。張縣長上廁所回來,說,小劉工作可以,能力也不錯,就是太驕傲了,暫時放一放吧。張縣長一錘定音,小劉的提拔就泡湯了。


    這讓向主任在小劉麵前很難堪。他找小劉推心置腹地談了一次,叫小劉不要有情緒,要正確對待。驕傲問題,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當然人驕傲不驕傲,自己往往不覺得,別人看得清楚,所以還是加倍謙虛為好。特別要注意尊重領導,我同你反覆講過的。小劉聽得出,這回向主任講的尊重領導,可能是暗示他在什麽地方讓張縣長不滿意了。


    小劉怎麽也想不出自己在哪件事上得罪了張縣長,要說隻有那天打噴嚏的事了。小文一聽,笑出了眼淚水。小文說,肯定就為這事。你打噴嚏的樣子我還不曉得?皺起眉頭,像跟別人血海深仇似的。這就怪不得張縣長了。是人莫當官,當官都一般。換了你,你也不會提拔一個見了你就皺起眉頭,昂首望天的狂妄之徒。小劉搖頭晃腦,徒嘆奈何。他媽的這才叫做黑色幽默!我不在那個時候送材料過去也沒有事,送了材料不上廁所也沒有事。到底還是怪那天天氣不好,若是出太陽,我一抬頭,噴嚏立即噴湧而出,張縣長就知道我不是故意不理他,也不致於誤會了。唉,隻怪天氣不好,隻怪天氣不好。


    《蝸牛》


    整個冬天總像快要下雪的樣子,卻不見有一絲雪花。隻是一天天冷下去,間或又飛它幾天yin雨。這樣的日子,張青染走在外麵總是縮著脖子,人像矮去一半。麥娜走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送走麥娜,老婆劉儀就仰頭靠在門背後,像是天要塌下來了。他便想像這會兒麥娜正走在寒雨紛飛的街上,皮外套鼓滿了凜冽的風,憂傷地飄揚著。她會不會流淚呢?他想像不出她流淚的樣子。麥娜跟著他們這麽多年,他幾乎沒見她哭過。麥娜走了好一會兒,劉儀才回過神來,同他一塊去銀行存了那一箱子美金。他知道這其實是麥娜的賣身錢,隻是他不忍心同劉儀這麽講。事後他倆誰也不提起那美金的事。劉儀是很心疼這位表妹的。


    麥娜不回來住了。他們隻能每天晚上在電視gg裏看見她。隻要電視裏所謂“麥娜創意,達飛gg”一出來,張青染兩口子就死死望著螢屏,誰也不說話,隻有兒子琪琪總會嚷著娜姨娜姨。


    這天晚飯後一家人看電視,一會兒就是“麥娜創意,達飛gg”了。隻見冷艷而高貴的麥娜款步走來,身著挺括的西裝。這是一個名牌西裝的gg。


    劉儀問男人,麥娜現在拍gg像是很忙,你說她們的時裝表演還搞嗎?


    張青染說,你我都不上夜總會,誰知道?按麥娜的個性,隻怕還在搞。她是不愁吃不愁穿了,但她們白狐狸組合還有幾個姐妹要吃飯,哪有不搞的?


    劉儀說,我也是這麽猜想的。麥娜就是人太仗義了。狐狸這姑娘跟了大人物,吃喝都是現成的,就不參加她們白狐狸組合了。我想麥娜反正也到這一步了,硬是要出來吃苦幹什麽?既然洪少爺這麽猖狂,美金十幾萬的甩給她,她還怕吃窮了他?


    張青染奇怪劉儀今天怎麽說了這種話,就說,你這是怎麽了?你一直可憐麥娜不幸落到了洪少爺手裏,今天聽你這話,就好像麥娜得了便宜似的。


    劉儀說,我是說,她反正到這一步了。我要是像她這樣了,就爛船當作爛船劃,成天揮金如土,不讓他傾家蕩產不放手!


    張青染不想說這個話題了,就不接老婆的腔。麥娜走了差不多一個月了,連個電話也不打回來,一定過得並不開心。她走的時候說過,讓姐姐和姐夫不要掛念她,隻當她不在人世了。麥娜說這話時眼圈紅紅的,就是不流下一滴眼淚。


    電視一會兒就是《南國風》欄目。卻發現女主持人換了新麵孔。張青染兩口子注意看了看新的女主持人,就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半天劉儀才說,這不是麥娜嗎?琪琪早認出來了,喜得跳了起來,叫著娜姨,娜姨。張青染點點頭說,啊,是麥娜呀?不像平時那麽冷冰冰的,一眼還認不出了。劉儀就說,是呀,做主持的,要是冷若冰霜,有誰看你?


    《南國風》是市電視台的一個綜藝欄目,每逢周三晚上黃金時間播出,收視率很高。主持這個欄目的原是著名的高媛小姐,很受公眾關注,有關她的傳聞也五花八門。張青染看了一會兒,發現麥娜做主持人還真不錯,便對劉儀說,你這表妹還多才多藝哩。劉儀淡然一笑,說,是不錯的。不想老婆說著就忍不住又嘆了一聲,說,麥娜要不是父母早逝,多受些教育,也不會這麽可憐見兒了。張青染見老婆傷心起來了,忙說,好了好了,麥娜到底還算幸運的。我說過多次,不是你這表姐帶她這麽多年,她不早流落街頭了?


    其實張青染自己心裏也不是味道,他總覺得麥娜的笑容後麵掩藏著難以言說的落寞。很難想像那位洪少爺對她會怎樣。


    節目一結束,劉儀就打了電話給麥娜。張青染聽不出麥娜在說什麽,卻見老婆一臉愉悅。就猜想麥娜也許真的很高興。可劉儀打完電話,卻低著眉坐在那裏,看不出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張青染想問問麥娜說了些什麽,又想知道麥娜是怎麽做了主持人的,但怕惹出不愉快的話來,就忍住了。


    劉儀手按著電話機好一會兒才說,高媛出國了,電視台另聘主持人。麥娜去報了名,被選中了。劉儀說著便欣慰地笑笑。


    好啊,好啊,麥娜能憑自己的本事競爭得這個職位,好啊。張青染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想事情也許不這麽簡單。他相信麥娜做一位電視主持人也許會是優秀的,但僅憑她的素質這個職位輪不到她。他再看看老婆,見她好像也在出神,就猜想她可能也在想這事情。兩人嘴上都不說出來。


    自從麥娜走了以後,張青染總覺得他們家發生了一件大事情。一天到晚都有這種感覺纏繞在他的腦子裏。細想好像又不是麥娜出走這件事本身。也許就是那一箱子美金。二十萬美金哪!合人民幣差不多一百六七十萬啊!他同老婆都說不能要這錢,隻為麥娜存下,替她保管。但這事情的確太重大了,便總有一種說不準是興奮還是別的什麽感覺,成天在張青染胸口裏直撞,鬧得他心髒時不時兒狂跳起來。


    清早,張青染出門下樓,望了望天。天空像亂七八糟塞了些破棉絮,看了叫人很不舒服。天氣照樣很冷,他縮頭縮腦去了辦公室。坐他對麵的李處長也來了,兩人便掃地、抹桌子。打開水。灑掃完了,兩人坐下來看報紙。這是昨天的報紙,早翻過一天了,可一時想不起有什麽事要做,幹坐著又不像話,就隻好再翻翻。


    李處長放下報紙說,你昨天看了《南國風》嗎?新換了一位主持,很漂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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