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馬二人知道他太正派了,在單位不怎麽吃得開,但不知他竟然如此窩囊。他也不想讓兩位老同學看出他這麽不中用,所以平時總是龍馬二人發一些懷才不遇的牢騷,他倒不怎麽講到自己的境遇。


    馬明高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有意無意地為他解圍,說,現在辦事看三條:一是權,二是錢,三是朋友。適當打點是免不了的,關鍵是大家都要想辦法找熟人。人托人,總找得著關係的。


    舒雲飛這會兒想起工商局好像有個熟人,就說,工商局那邊我可以先聯繫一下。


    馬明高說,稅務方麵我可以聯繫一下。我同他們業務上有交道。


    龍子雲說,門麵我倒有幾條信息。大家也留意一下。


    曉晴插嘴說,最難辦的隻怕還是貸款。


    馬明高不以為然,說,講難也不難,貸款反正靠塞紅包。


    就這麽說好了,幾個人都先活動活動再說。


    舒雲飛次日一到辦公室,就打開水,拖地板,抹桌子。剛準備去衛生間搓抹布,小劉來了,忙說對不起,來遲了。說著就伸手問他要抹布。他說,桌子我抹過了,我去搓搓。小劉說,我去我去,反正我要抹一下皮鞋。他便把抹布給了小劉。小劉一走,他又覺得手髒,應去洗洗。又不想緊跟了小劉去衛生間,隻得扯了衛生紙揩了揩。


    小劉洗了抹布回來,象徵性地彈了彈櫃子門,這才晾了抹布,安坐下來。


    舒雲飛看了表,已是八點半。他想等到九點鍾給工商局的熟人打電話。


    沒有等到九點,小劉抓起了電話。像是找一位當老闆的同鄉,先玩笑一會兒,再問人家這兩天休息怎麽安排。原來小劉約了幾位朋友明天去郊外釣魚,請這位老鄉一起湊湊趣。一定是他那位同鄉問他是大釣還是小釣,小劉說,大小那就看你的興趣了。那邊又問幾個人,小劉報了過去。那邊停了一會兒,回過話來。小劉滿意地笑道,好好,那就大釣吧。


    舒雲飛明白了,定是他那位老鄉充當冤大頭無疑了。如今這釣魚,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有資本去釣的。大釣小釣是行話。小釣是自備釣杆、餌料及一切應有器具,請客者負責付魚錢,請吃一頓飯,客氣的還會備一些水果糕點。大釣那就講究了,每人釣具一副、休閑裝一套、太陽傘一頂、太陽鏡一架、水果糕點若幹,完了請吃一頓飯,付魚錢當然不在話下。夠派的還另備禮品或紅包相送。這一來,花銷就說不好了。單說釣杆,便宜的二三百、四五百可以拿到手,貴的上萬的也是有的。送什麽樣的釣杆,自然看客人的來頭了。


    這麽高的規格,不知小劉請的是什麽貴客?


    小劉掛完這個電話,並不罷手,又馬上打別的電話。照樣先是調侃,再是請人家明天釣魚。邀約好了之後,又漫天漫地扯淡。等小劉打完三個電話,已是十點多了。


    這時,向處長踱了進來,拿起小劉桌上的一本書隨便翻翻,放下,說,沒有變吧。舒雲飛正懵頭懵腦不知何事,小劉答道,沒變沒變。向處長這就抬起頭來朝天花板上溜了幾眼。舒雲飛和小劉也跟著他抬頭望天花板。天花板上除了電扇懶懶地轉著,什麽也沒有。等他倆收下目光,向處長早已轉身走了。舒雲飛心想這姓向的真他媽的神經病!


    舒雲飛坐下來查工商局的電話號碼,小劉卻哼起了小曲兒。這人今天怎麽這樣高興?簡直還有些洋洋得意。舒雲飛猛然想起剛才小劉同向處長的神秘對話。原來如此!他明天是請向處長釣魚。


    明天還是大釣哩!什麽大釣小釣!講行話大凡有兩種情況,一是怕別人聽不懂,便約定俗成了一些行話,比如某些專門行業;一是生怕別人聽懂,就造出一些準黑話當行話,比方黑道、商場和官場。


    不知怎麽的,舒雲飛眼睛有些發花了,翻來覆去查不到電話號碼,隻得合上電話號碼簿,拿出一迭文件來做樣子。自己今天的心理素質怎麽這樣差?見了這種事情不知是憤還是妒?


    老婆說得對,別人耍盡巴結,自己卻木頭人一般。他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清高了。他平時總愛講這麽一句話:投靠是背叛的開始,並戲說這是他的凡人名言。一個人今天投靠你,一定是為著某種利益,那麽,明天利益需要他背叛你,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就倒戈了。現在他想,自己為什麽老同人講這句話?難道不是想讓向處長明白他的心跡嗎?若是這樣,自己也太天真了,太可憐了。怎麽說呢?自古忠貞之士都是這般,就像癡情的女子,對心愛的男人似乎都是單相思,而男人卻醉心於一群yin婦浪女。就說屈原,對楚懷王簡直懷有同性戀情結,作《離騷》、賦《九歌》,滿腹愛戀和怨尤,可楚懷王照樣寵信子蘭等巧言令色之徒,屈原卻被放逐,落得懷沙自盡。天同此道,地同此理,亙古不變。這忠與jian,正與邪的蒼涼故事隻怕要永遠這麽演義下去了。


    舒雲飛滿心複雜的想法,什麽事兒也做不成,隻見手中的文件模模糊糊的一片。


    這幾天,向處長帶著小劉出差去了。舒雲飛無端地感到心情輕鬆了許多。怎麽會有這種反應,他覺得很奇怪。他早不在乎這個人的臉色怎麽樣了,可那張胖乎乎的臉又的確無時無刻不在左右他的喜怒哀樂。同事們出差在外,環境一變,相互間容易交流些,這是他長期以來感受到的一種經驗。不知他們二人在外會交流些什麽?這不是庸人自擾,他知道他們隻要論及單位的是是非非,對他都是不利的。


    一個人在辦公室,他總考慮著自己的境遇和前程,隻覺去路茫茫。他想過幹脆調到一個清閑的文化單位去算了,讀讀書,寫寫文章,圖個自在。或者幹脆做生意去,賺錢也罷虧本也罷,聽憑自己的本事和命運闖去,省得在這裏看別人的臉色過活。可想來想去,就是不甘心,好像在跟誰較勁似的。細想不是跟朱廳長,不是跟向處長,也不是跟小劉,似乎在跟一個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東西較勁。一個假想敵?想來想去也沒法跳出這裏。好吧,還是在這裏挨下去吧,今後也別事事都放在心上。自己成天的不快也真沒意思,幾乎都是一些庸人自擾的事。不要管那麽多,一切聽憑自然吧。其實這種猶猶豫豫的心思也是常年在他的腦子裏打轉轉的。


    這天一早去上班,他遠遠地就見朱廳長站在辦公樓前同人說話。他想管他什麽豬廳長馬廳長,我就是不同你搭話,又怎麽樣?他便挺著身子,目不斜視朝前走去。可越是走近朱廳長越是不自然,臉上肌肉有些發緊。就在同朱廳長交臂之際,他忍不住又叫了一聲朱廳長好。可朱廳長隻顧同人說話,臉都不偏一下。


    舒雲飛額上頓時大汗淋漓。一進辦公室,就關了門。反正向處長不在家,他也就不顧那麽多了。好一會兒,感到越來越熱,才想起空調沒打開。


    室內漸漸涼了下來,他才把門開了一條fèng兒。手頭沒事,又沒人管,就索性坐在那裏發呆。等心情稍微平靜些了,就給工商局打了電話,那位熟人說,現在正搞文化市場整頓,書店一律停止註冊,也不知什麽時候解凍。不管怎樣今後會卡緊一些的,現在小書店太多太亂了。舒雲飛同這人僅僅隻是熟悉,並沒有交情,人家客氣幾句就開始打官腔了。見這般光景,他隻好說,那到時候再請你幫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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