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兵四麵八方沖入皇宮,陳後主又驚又怕,準備避匿。袁憲勸說:“請陛下正衣冠,禦正殿,依梁武帝見侯景故事。”陳後主本性怯懦,表示“白刃兵鋒,不知禍福,我還是避一下再說”。言畢,“下榻馳去”。他跟著一幫宮人往景陽殿跑,不大功夫就累得喘不上氣,於是便想投井自盡,侍人蔽井,“陳(後)主與爭,久之,乃得入”。


    “既而軍人(隋軍)窺井,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後主)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升而上。”


    有關後主與兩美人投井的描寫,千百年來,大家一直是當作笑談,但從未有對此產生置疑:古代宮中大多是進口狹窄的小井,怎容三人一起龜縮於其中。又有考證說“白蓮閣下有小池,麵方丈餘”,即使如此,後主與兩個美人又是如何“跳入”而不淹死,又怎樣空手扒住那麽濕滑的井壁或池壁的呢?這三人又不是壁虎,手腳無吸盤,井壁直上直下,根本堅持不了多久。再者,後主跳井本意“自殺”,又怎麽能有時間帶著兩個寵妃在井水中“潛水”!種種推斷,皆不能成立。因此,筆者認為,陳後主應該是舉手投降,至於與兩美女投井之說,可能是得勝的楊廣等隋軍編造的故事,一來彰顯這位亡國之君的可恥與可笑,二來凸現隋軍的聲威。而且,這一出編造的故事,也符合陳後主香yin好色的性格。


    陳後主是nfda2蛋,其皇後沈氏卻“居處如常”。張貴妃所生的太子陳深年才十五,也閉宮門而安坐,舍人孔伯魚一旁侍立,見隋軍推門闖入,這位英俊少年安坐不動,神色安祥,並向兵士道辛苦:“戎旅在途,眾位辛苦。”隋軍見陳朝太子如此風度,皆立於原地不敢妄動,一齊向他行軍禮。


    晉王楊廣的長史(參謀長)高熲先入建康城,剛剛坐穩,其子高德弘就急忙入見,傳楊廣口訊,要高熲留下張麗華貴妃給晉王。高熲說:“從前薑太公蒙麵以斬妲己,現在豈可留張麗華這樣的禍水!”於是,下令斬張美人於青溪。楊廣聞之大恨。這件事情,也成為日後隋煬帝殺高熲的導火索。


    楊廣入建康後,立刻下令,斬殺施文慶、沈客卿、陽慧朗等佞臣,“以謝三吳”。孔範等人當時“過惡未彰”,隋人未知虛實,所以逃過一劫。後來陳朝亡國君臣入長安,壞事逐漸為文帝所聞,把孔範等四個佞臣流放邊地荒僻之所,壞人的下場,也不是太壞。


    偏尚yin麗 寄情文酒(7)


    陳後主被俘前,在建康的陳朝宗室王侯有一百多,陳叔寶怕這些人趁亂自立,都集中在皇宮內一個地方軟禁。這下倒好,後主自己被抓,這些人也一併成為俘虜。接著,隋軍又持陳後主親筆詔諭,到陳朝各地招降,一時俱下,隻有陳宣帝第十六子嶽陽王陳叔慎在湘州起兵抵拒,苦戰數日,被隋軍俘殺,小夥子時年十八。可見,陳家子弟當中,有血性的人還真不多,隻有陳叔慎這一個例外,“情哀家國,竭誠赴敵,誌不圖生”。


    至此,陳朝滅亡,隋朝得三十州、一百郡、四百縣,平毀建康宮室。公元589年5月,獻俘太廟,“陳叔寶及諸王侯將相併乘輿服禦、天文圖籍等,以次行列”,向隋文帝楊堅叩拜。隋臣宣隋帝詔書,“責以君臣不能相輔,乃至滅亡”。陳叔寶及宗室、群臣“並愧懼伏地,屏息不能對”。隋文帝統一四海,心中大悅,“既而宥之”,對陳朝亡國君臣,皆饒以不死,並好吃好喝好宅子地養起來。


    雖然楊堅把他所篡奪的周朝宗室皇族殺得一個不剩,對陳叔寶一族卻很寬厚,並賞他做三品官,每次朝宴時還怕陳叔寶傷心,囑咐樂師不許演奏江南音樂。不料,陳叔寶奏稱說每次朝會自己沒有官號,要隋文帝給他實封一個官噹噹。隋文帝苦笑,對侍臣們說道:“叔寶全無心肝。”


    聽監守的人說陳叔寶天天喝得大醉,很少有清醒的時候,隋文帝還真為陳後主身體著想,讓監守官員節製供酒,不久,又下令:“任他喜歡供酒吧,否則他不暢意喝酒,日子肯定也過不舒服。”把陳氏宗室子弟分置各州,賞賜土地衣物,派人護衛。


    本性嚴酷的楊堅之所以能容忍陳氏子弟存活,主要是這一大家子沒人能對隋朝構成威脅(如果像南唐後主李煜那樣再寫什麽懷念故國的詩詞,說不定早被弄死了)。說來也怪,在南北皇朝迭興、殺戮至慘的時代,隻有南朝陳國五個皇帝及宗室子弟皆得善終,也真是個奇蹟。後來,跟隨隋文帝東巡遊幸,陳叔寶還獻詩一首:“日用光天德,山河壯帝居,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書。”稱頌隋文帝功德,表請封禪。隋文帝心中十分快意,他目送陳叔寶下殿時,又嘆息說:“如果陳叔寶把作詩和喝酒的心思用於治國,又怎會有今天呢?”


    隋文帝仁壽四年(604)年底,陳叔寶因疾善終,時年五十二,竟比隋文帝楊堅還多活了大半年。可笑卻又讓後人深感意味深長的是,陳叔寶死後,被剛剛繼位的隋煬帝追贈為大將軍、長城縣公,諡曰煬。諡法:好內怠政、好內遠禮、去禮遠眾,逆天虐民曰“煬”。誰料十來年後,隋煬帝死後自己也被諡為“煬”,這真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戲劇性事件。為此,唐代大詩人李商隱有《隋宮》詩一首,以抒幽幽悵惋之情:


    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


    王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


    於今腐糙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


    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最後,還有一事值得一提。陳叔寶被生俘的時候,隋軍中有一大將名叫王頒,時為開府儀同三司,是王僧辯之子。當夜,王頒親自與兵士一起,挖開陳高祖的陵墓,“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以報三十二年前陳霸先縊殺其父王僧辯的深仇大恨。


    倘使死人有知,陳霸先在天之靈,不知作何感想?


    黃昏的偶像


    ——梅毅(赫連勃勃大王)印象


    德國作家尼采與音樂家華格納相識、相交、相惡,由愛生恨,由敬生仇,著《偶像的黃昏》一書,大談特談“日神狀態”、“酒神狀態”,對於他青年時代頂禮膜拜的“大家”們極盡詆毀、揶揄之能事,並引用蘇格拉底的話語:“活著,就意味著長久生病!”同時,這位偉大的厭世者言之鑿鑿地表示:虛構一個“彼岸”世界是無意義的,是我們以一種“彼岸的、更好的”生活向生命復仇。“真正的世界”純屬道德幻象,它事實上就是虛假的世界。所以,這位瘋狂的哲學家用拉丁文狂呼:“ec—ce homo!(看哪,這人!)”他還咬牙切齒、將信將疑、自言自語地反問:這些歷代最智慧的人,都遲暮了?都搖搖欲墜了?都頹廢了?


    由此,我想,梅毅的存在,是傳統中國士大夫的一個異類,一個“當代自欺者中的聰明人”,一個商品時代不合時宜的舞文弄墨者,一個一麵享受當代紙醉金迷生活又一麵沉浸於歷史幽暗時光中的無害的“好人”。所以,“偶像的黃昏”,這一不無笑謔意味的名稱,就是我以及周圍的好友送給他最恰當不過的稱呼。但是,從梅毅的嘴裏、筆下,我們都從來沒有聽說、看見任何一種“充滿懷疑、充滿憂傷、充滿對生命厭倦的聲調和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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