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惠皇失政,難起蕭牆。骨肉相殘,黎元塗炭,胡塵驚而天地聞,亂兵接而宮廟墮,支屬肇其禍端,戎羯乘其間隙,悲夫!”倘使晉武帝的後繼者為一平庸守業常主,所有這些王爺大可以善始善終,拱列晉室。即使哪個懷有狼子野心,在大一統的皇權下麵也隻能做太平順王。


    晉武帝時代另一措置失當之處,就是裁撤大批州郡士兵。當然,裁兵的初衷不錯,根據西晉的《占田法》,這些退伍士兵可以分得一份土地從事勞作,不僅保障了自己的衣食,還可以給國家上繳租調。但是,州郡兵力減弱,真正有重大事件發生,比如有宗室擁兵叛起,或者邊陲少數民族構亂,鄰近州郡當然會束手無策,隻能聽天由命,任人宰割侵占。當時也不是沒有明白人,尚書仆she山濤就勸諫武帝不要解除州郡武備,但正陶醉於“大一統”勝利中的晉武帝根本聽不進去,認為州郡養兵費錢費力又無產出,下詔嚴命裁兵。


    恰恰是“忘戰必亡”,武帝死後不久即成禍亂滿天下的現實。試想,大郡才有武吏百人,小郡才有武吏五十人,如此的“偃武修文”,晉武帝的謀淺和短視何其甚也!


    此外,西晉初期大封同姓諸王,也並非“八王之亂”的真正導火索。細心考究西晉製度,可以發現宗室諸王在封地上沒有什麽治民的實權,王渾上書諫勸晉武帝不要派齊王司馬攸“之國”時就指出:“……今出(齊王司馬)攸之國,假以都督虛號,而無典戎幹方之實。”諸王治地,“法同郡縣,無成國之製”。真正招致諸王能有力量相繼起兵為亂的原因,其實是武帝後期賦予他們專鎮一方的威權,諸如楚王司馬瑋鎮荊州,淮南王司馬允鎮江、揚州,汝南王司馬亮鎮許昌,等等。惠帝繼位後,趙王、河間王等人又相繼坐擁關中重鎮,成都王坐鎮鄴城,齊王司馬冏坐鎮許昌。諸王帶兵日久,幕府人雜,問鼎之心於不知不覺中悄然滋長,最終導致這些地頭王們紛紛而起。


    西晉是中國歷史上沒有亡於農民起義的少數幾個政權之一。雖然經學的衰落,玄學、佛教的興起和少數民族內遷成為西晉政權削弱的重要幹擾來源,但其真正的滅亡原因則是八王互攻而造成的內部混亂和崩塌。


    你方唱罷我登場(6)


    法國哲學家帕斯卡爾說過:“進步的事業必須被進步所取代。”福兮禍兮,雖然西晉的滅亡造成了一百餘年間中國南北方極大的社會動盪,各個政權你方唱罷我登場,但也在中國歷史上達成破天荒的頭等大事:中華民族第一次在中國各民族的“兄弟之戰”中最大限度地加速了民族大融合,胡族文化滌盪沖洗了漢族原有文化中的糟粕和餘渣,在中華民族的精神血脈中添加了新鮮的活力因子,並為日後隋、唐的大一統奠定了豐厚的思想基礎和心理積澱。


    紛亂大偽之世,卻生出那麽多英雄、豪傑、騷客、jian雄、懦夫,共同合演了一場盛大的世間戲。台上戲是先離後合,與台上之戲不同,世間戲卻先合後離,辛酸處處,血跡斑斑。“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這是信仰的世紀,也是懷疑的世紀;這是光明的季節,也是黑暗的季節。我們擁有一切,我們一無所有,我們直上天堂,我們直落地獄……”——英國大文豪狄更斯這一段話,形容“八王之亂”前後的西晉社會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狼血在流動


    ——劉淵的青壯年時代


    晉惠帝傻漢登基,賈後弄jian,皇權旁落。“八王之亂”更使大晉山河搖搖欲墜,統治階級你殺我鬥、天昏地暗之際,雖然司馬王爺們紛紛在白刃下失去頸上俊美的頭顱,高級士族也因“站錯隊”被整族的燴掉,但真正遭受最直接、最慘烈痛苦的,當屬晉朝絕大多數的無辜平民。特別是黃河流域的漢族人民,在紛至遝來的“五胡”鐵蹄下,一次又一次遭受屠滅,在慘無人道的政治、經濟高壓下苟延歲月。


    禍起蕭牆之間,大晉的司馬王爺們沒有一個真正占到便宜,倒讓一位號稱是大漢劉氏皇族後裔的匈奴人趁機而起,並給了西晉王朝深達肺腑的致命一刀。


    群“狼”的緣起(1)


    ——內遷的匈奴們


    自漢朝以來,居住在今天蒙古大糙原上的匈奴人在“逐水糙而居”的同時,時不時高舉狼頭大纛,嘯聚而來,狂風一般地忽然出現在漢族人的北部邊地。他們踐踏莊稼,洗劫城市,燒毀房屋,殺戮當地居民。大肆劫掠後,他們往往又擄走成千上萬的漢人為奴隸。往往未等漢族大軍到來,匈奴人便又鬼魅一般地消失在無盡的大糙原中。吃肉喝酒之餘,這些野蠻人在朔朔北風中享受他們掠來的女子玉帛,嗷嗷狂叫以示慶賀。這種情況,不是一天兩天,不是一年兩年,也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長達數個世紀之久。


    東漢建武二十二年(46),匈奴人賴以生存的蒙古大糙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大旱災,“赤地數千裏,糙木盡枯”。對於以畜牧為生的匈奴人來說,大旱成為空前的災難。牛羊沒有糙吃,餓斃千萬;牧人無食,相繼餓死。而人畜的屍體交相堆積,無人清理,後又引發了一輪又一輪的瘟疫,一直號稱“天之驕子”的匈奴人“死耗大半”,強盛雄武的匈奴汗國也終於陷入分裂,散裂為南、北匈奴。


    南匈奴暫時收起狼性,匍匐於漢朝的金龍旗下;北匈奴則被迫向西遷移。公元91年,東漢大軍又乘勝把北匈奴趕到金微山(阿爾泰山)以外,驚惶失措的北匈奴部族隻能向西復向西,跨過烏拉山,逃過伏爾加河,在裏海以北才敢坐下喘口氣。過了兩個多世紀後,在遷徙中不斷與當地族群通婚繁衍的北匈奴在現在的匈牙利平原重新立國,開始立足東歐,虎視西歐。五世紀的匈奴王阿提拉曾經大顯神威,殺得歐洲血流成河,被羅馬帝國畏稱為“上帝之鞭”。但好景不長,公元453年,阿提拉在美女懷中暴死,北遷的匈奴汗國終於分崩離析,散落並融合於歐洲各族。


    回頭再說南匈奴。依附東漢的南匈奴有五千餘落,開始時他們被安置在五原塞(現內蒙古包頭以西、烏拉山以南),不久就遷至西河美稷(現內蒙準格爾旗)。東漢每年耗銀一億多供給這幫失敗的蠻族,想讓他們成為捍禦北匈奴的屏障。但是,估計是當初漢軍神威太猛,匈奴人的勇武魂魄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繼匈奴而後起的鮮卑人盡占匈奴故地後,又不斷向西,南匈奴一敗再敗,人馬被殺無數,牛羊損失千萬,日益南退,最後被擠兌到山西離石的左國城(現山西離石縣以北)。


    東漢黃巾亂起,漢朝政府發令要匈奴騎兵進入中原幫助鎮壓起義,南匈奴各部當然不願去當“炮灰”,於是殺掉親漢的羌渠單於,立順卜骨都侯為單於。羌渠單於的兒子於扶羅本來向漢地奔亡,想向大漢討個“說法”,途中看見漢地烽火四起,互相殺伐,於是這位匈奴王子狼性頓起,率數千精騎與中原的亂軍攪合在一起,四處攻殺,趁火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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