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有個寵臣名叫王昭遠,“惠黠陰柔”,自小就伺侯孟昶,兩人一起長大,深受孟昶親狎。後來,權高位重的朝廷樞密使一職缺空,孟昶竟讓王昭遠補缺,事無大小,一以委之。國庫全帛財物,任其所取,從不過問。


    如果王昭遠僅僅是個智識庸下的寵臣,也不會惹出太多事端,偏偏這小子平素還好讀兵書,裝模作樣,處處以諸葛亮自詡。山南節度判官張廷偉知道他的“誌向”,乘間拍馬屁獻計:“王公您素無勳業,一下子就擔當樞密使的要職,應該建立大功以塞眾人之口,可以約定漢主(北漢),我們一起出兵夾擊,使中原表裏受敵,能盡得關右之地。”王昭遠大喜,稟明孟昶,獲得同意,便派了三個使臣帶著蠟丸帛書去和北漢密約。不斷,三個使臣中有一個叫越彥韜的,偷偷帶著蠟書逃往宋國,把秘書獻給宋太祖趙匡胤。


    立國不久的趙匡胤正愁攻討蜀國無名,得趙彥起獻書後大笑,“吾西討有名矣!”962年11月,宋太祖命忠武節度使王全斌為主師,率兵騎六路大軍分路進討,同時,他又下命在汴梁的右掖門為蜀主孟昶修建宅邸,待其歸降,顯示伐蜀的必克之心。


    此時的孟昶仍沉浸在溫柔鄉裏,自忖外麵有王昭遠這個“諸葛亮”鎮撫,大可安枕無憂。聽說宋兵來伐,孟昶派大臣李昊“歡送”王昭遠出兵迎敵。王昭遠手執鐵如意,一派儒將派頭,左右前後指揮,看上去很像摸修樣。酒至半酣,王昭遠對李昊講:“我此行出軍,不僅僅是抵禦敵兵,而是想率領這兩、三萬虎狼之師一直前進,奪取中原,易如反掌!”


    “諸葛亮”出發後,孟昶又派他的太子孟玄喆率數萬兵守劍門。大軍出發之際,這位太子爺用豪華的繡輦抬著他好幾個愛姬隨行,並攜帶了大批樂師和樂器,“蜀人見者皆竊笑”。隨行大軍也儀甲燦爛,“旗幟悉用文繡,綢其扛以錦”,很像是一隻演戲的大部隊。


    孟昶渾然不知災禍將至,做了近三十年太平天子,總以為天佑神庇,加之蜀道險遠,定能使宋師無功而返。蜀中清夜之時,與美人花蕊夫人雲雨一度,孟昶慡得可以,作《玉樓春》一首以感懷:“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廉一點月窺人,欹枕釵橫雲鬢亂。起來瓊戶啟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幾時來,隻恐流年暗中換。”情景交融,香艷撩人,意境深遠。


    這邊後蜀末主正在溫柔鄉中,那邊宋軍節節進取。王全斌等人連取興州等地,一路深入,並修治被蜀軍燒掉的棧道,直取天險大漫天寨。王昭遠來迎擊,三戰三敗,狂跑至利州,宋軍追至。沒辦法,他又繼續狂逃,退保劍門,依恃天險拒守。宋軍從來蘇小路急行軍,忽然出現在蜀軍身後,雙方猝然交戰,王昭遠驚懼交加,癱倒胡床上不能起身。劍門失陷,王昭遠“免胄棄甲而逃”,沒多久在東川被宋軍抓獲,“諸葛亮”變成“豬狗浪”。


    後蜀太子孟元喆一路上笑語喧喧,遊山玩水。忽然劍門敗訊傳來,嚇得他和幾個隨從“棄軍西奔”,逃歸成都。


    至此,孟昶才如夢方醒,知道宋軍已兵臨城下。惶駭之間,他忙問左右退敵之策。良久,才有一個老將出主意:“東兵(宋軍)遠來,勢不能久,請聚兵堅守以敵之”。


    孟昶思忖半晌,嘆息道:“吾父子以豐衣美食養士四十年,一旦遇敵,不能為吾東向發一矢。現在要拒守孤城,誰能會賣命呢!”


    “德高望重”的蜀國司空李昊勸孟昶“封府庫請降”,無奈之下,孟昶隻能聽從,命李昊替自己起糙降表。前蜀王衍滅亡時,降書也是這位李大人所為,因此,有人連夜在李昊大門上寫了幾個大字:“世修降表李家”。


    四十一年之後,李昊文思不減當年,他攔擻著精神,筆走龍蛇,依仿孟昶的語氣,在降表中寫道:


    “臣用三皇禦宇,萬邦歸有道之君;五帝垂衣,六合順無為之化。其或未知歷數,猶味存亡,至興天討之師,實懼霆臨之罪。敬祈英睿,俯聽哀鳴。


    伏念生自並門,長於蜀地,幸以先君之基構,得從幼歲以纂承;隻知四序以推遷,不識三天之改卜。幼年接位,不識大勢;皇帝明光出震,盛德居幹,聲教被於退荒,度澤流於中外。當凝旒玉殿之始,缺以小事大之儀。


    蓋蜀地居偏僻,阻隔徽猷,已慚先見之明,因有後時之責。今則皇威赫怒,聖路風行;幹戈所指而無前,鼙鼓才臨而自潰。山河郡縣,半入於提封;將卒倉儲,盡歸於圖籍。


    但念臣中外二百餘口,慈母七十餘年,日承訓撫之恩,粗效孝愛之道,實願克終甘旨,冀保衰齡;其次則期子孫之團圓,守血食之祭祀。伏包容之若地。蓋之如天,特軫仁慈,以寬危辱。臣輒敢征其故實,上瀆震聰:竊念劉禪有“安樂”之封,叔寶有“長城”之號。背思歸款,得獲生全,顧眇昧之餘魂,得保全而為幸,庶使先君陵廟,不為樵採之場;老母庭除,且有問安之便。見今保全府庫,巡遏軍城,不使毀傷,終期照臨。車書混其文軌,正朔術於靈台,敢布腹心,恭諾。”


    果真是寫“降書”的大家,把孟昶的恭順、惶恐、求生之情寫得活靈活現,並以劉禪和陳叔寶自比,以求宋太祖能保全“微命”。


    王全斌大軍至成都升仙橋,孟昶備齊亡國之禮,跪於軍門上降表。自宋軍發兵汴京,到孟昶歸降,總共才六十六天。宋朝共得四十六州,二百四十縣,五十三萬四千戶。後蜀亡。


    963年7日,孟昶家族至汴京,於明德門外素服待罪。宋太祖下詔釋罪,賜孟昶冠帶、襲衣,並封他為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兼中書、秦國公。七天後,這位蜀降王就暴卒於家,估計是大英雄宋太祖知曉孟昶年青時勇毅英果,恐為後患,派人毒酒毒藥什麽的暗害了他。


    孟昶忘國之君,怯懦不能死社稷,這也是文人皇帝的通病。王衍、李煜、趙佶等皆是如此。錦繡陣裏,玉臂交繞,淺斛低唱,銷解了帝王應有的一腔英氣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豪邁情懷。為了保全蟻命,數十萬精甲利矛大軍放下武器,束手就縛。千裏迢迢押護之下,如果象劉禪和陳叔寶那樣能安享後半生,也不失富貴榮華的遺夢。然而,遙遙路途之苦還未盡消,隻七天就被一瓶毒酒或一條白帛送回地府,倘知如此,孟昶還不如當初於內宮舉劍自裁,既可保全一城生靈,又可免去亡國獻俘之羞。話雖如此,“平日慷慨成仁易,事到臨頭一死難。”讓一個享受了三十年奢華生活的文人帝王一逞英傑之烈,絕非我們臆想的那麽容易。


    孟昶亡國,沒有什麽新鮮出奇之處。而其寵姬花蕊夫人,逸史筆記中多有記載。


    花蕊夫人姓費,青城人,不僅相貌清麗,且善作宮詞。孟昶死後,宋太祖召花蕊夫人入宮。此前太祖早已聞知花蕊夫人有才名,命其作詩。這國亡國靚女隨口成誦,賦《國亡》詩一首:“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越匡胤品玩久之,心中大悅。這花蕊夫人也是冰雪聰明,一方麵“妾在深宮哪得知”擺脫了女色亡國的嫌疑;一方麵“十四萬人齊解甲”,而宋兵才五、六萬兵,反襯出了大宋天朝的氣運正隆,以少勝多。難怪宋太祖大悅,忙擁著這位有才有貌的絕色佳人同赴巫襄,想來定別有一番滋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歷史散文集之混亂年代的複雜人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梅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梅毅並收藏歷史散文集之混亂年代的複雜人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