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皇帝天佑三年(公元907年),朱溫滅唐,派使人諭曉王建。王建不納,並馳檄四方建議各地軍事勢力會兵討梁,“共復唐室”。“四方知其非誠實,皆不應”,可見,王建當時的名聲確實不怎麽樣。


    同年,閉起山門、恃險而富的王建也在秋天九月即皇帝位(比朱溫晚五個月),封諸子為王。由於中原戰亂不已,唐末許多士人名族都逃入四川避難,所以王建的大臣“皆唐名臣世族”,雖然王建“起自賊寇,人多智詐”,但他善待士人,善於量才授用,一時有明帝之稱。


    王建晚年,逐漸昏庸奢侈。太子王元膺與大臣唐襲相互傾軋攻殺,“窩裏鬥”的結局是雙雙喪命。不得已,王建立幼子鄭王王宗衍為太子。本來王宗衍於王建十一個兒子中年紀最小,因其母徐賢妃最有寵,故得立為皇太子。


    王宗衍繼位後,更原名“宗衍”為“衍”,尊其母徐氏為皇太後,尊其姨母(也是王建的妃子)為皇太妃。這兩個婦人不知是何出身,王衍初掌國柄,兩人就教唆王衍賣官求財。“自刺史以下,每一官缺,必數人並爭,而入錢多者得之”,情形和現在的公開拍賣如出一轍,果真荒唐得令人瞠目結舌。


    王衍年少繼位,生於深宮之中,養於婦人之手,渾然不知經營天下的辛勞和他老爸開疆拓土的艱難。按理講,依王建那“賊王八”的窮出身,應該幾代教養下來才有貴族氣象。至王衍則不然,其父雖是猛戾武夫,這寶貝兒子們倒天生藝術家、大詩人的料兒。


    王衍繼位後,把國政交給平日伺候他的太監宋光嗣、王承休等人,自己與韓昭、潘在迎一幫文士終日吟詩飲酒,歡笑怡然,並下命興建重光、太清等數座宮殿,興築名為“宣華苑”的皇家園林,其中遍充美婦人,清唱侑酒,酣飲終日。


    王衍有個宮人名叫李玉蘭,容貌姣美,音聲清麗,王衍特作《宮詞》一首,令玉蘭美人歌之:“暉暉赫赫浮五雲,宣華池上月華春。月華如水浸宮殿,有酒不醉真癡人!”


    王建的義子嘉王王宗壽是明白人,看見皇帝弟弟如此溺於酒色,也想在酒席宴上鬥膽進諫一次,他起立行禮,言發淚下,嗚咽地勸王衍要以社稷為重,經營國事。未等王宗壽講上幾句,韓昭等文士在旁一起嘲謔起鬧,譏笑地說:“嘉王這是喝多了撒酒瘋嗬。”舉座譁然,笑語紛紛,王宗壽不得已退回原席暗自傷悲。


    “蜀人富而喜遨”。王衍也不例外。他常常率領成千上萬的隨從扈駕東遊西走,遊玩打獵,每次出發都旌旗戈甲,連亙百餘裏。王衍往往出發時走山道,歸來時又換行水路。蜀地江河湖泊,常見王衍的龍舟畫舸於其中逡巡,遮天蔽日,當地人民為這位皇帝的出行弄得苦不堪言,勞苦至極。民間雖苦,絲毫不減王衍的“雅興”。


    有一次,他在劍州西部山區遊逛,忽然密林中竄出一隻猛獸,從隨行人群中咬叼住一個役夫,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擺尾掉頭回山。王衍並未派兵去“虎口救人”,反而大叫刺激,命群臣以此情狀賦詩。


    文士王仁裕作詩道:“劍牙釘舌血毛腥,窺算勞心豈暫停。不與大朝除患難,惟於當路食生靈。”言語之間,對猛獸還有斥責之義。翰林學士李洪弼不甘落後,也隨口賦詩一首“崖下年年自寢訛,生靈餮盡意如何?爪牙眾後民隨減,溪壑深來骨已多。天子綱紀猶被弄,客人窮獨固難過。長途莫怪無人跡,盡被山王稅殺他。”後主覽詩大笑,以為此詩作詩巧妙。狎客韓昭也不示弱,急智吟詩,大拍王衍馬屁,頌揚皇上巡遊不是以玩樂為目的,而為了安定邊疆。其詩曰:“吾王巡狩為安邊,此去秦宮尚數千。夜昭路岐山店火,曉通消息戊瓶煙。為雲巫峽雖神女,跨鳳秦樓是謫仙。八駿似龍人似虎,何愁飛過大漫天。”王衍聞詩大喜,也自作一詩,和之曰:“先朝神武力開邊,畫斷封疆四五千。前望隴山登劍戟,後憑巫峽鎖烽煙。軒王尚自親平寇,蠃政徒勞愛學仙。想到隗宮尋勝處,正應鶯語暮春天。”


    王衍五年,在一次“嘉年華”宴會上,這位皇帝乘著飄然酒興,親自唱吟唐朝韓琮的《柳枝詞》:“梁宛隋堤事已空,萬條猶舞舊春風。何須思想千年事,惟見楊花入漢宮”。樂極生悲,眾人不覺泫然。奇怪的是,太監宋光嗣估計是一直替王衍判行政事,對蜀國的政務靡爛有較清醒的認識,也知道虎狼般的強鄰唐國(李存勖的後唐)虎視眈眈,也乘醉詠胡曾的詩以應之:“吳王恃霸棄雄才,貪向姑蘇醉綠醅。不覺錢塘江山月,一宵西送越兵來。”以越王勾踐滅夫差故事,諷諫醉醺醺的帝王。王衍何其聰穎,半醉半醒仍一下子明悟宋光嗣所吟的詩意,果然不快,為之罷宴。


    太監王承休在成都呆膩了,求王衍放外任,到秦州做天雄軍節度使。這位太監很有意思,自己沒有“那話兒”,也要個貌如天仙的嚴氏做妻子,估計覺得自己是“封疆大吏”,怎麽也應該得有個老婆做擺設。王衍和王承休等人名義上是君臣,關係卻哥們一樣,一來二去,皇上私下和嚴氏打得火熱,時時通jian。王承休攜家眷赴任後,王衍很想念嚴氏,便託言巡視民情,帶著大隊人馬去秦州看望老情人。秦州路途險遠,又有強鄰窺境,眾大臣都勸諫不止,連太後也哭哭嚷嚷鬧絕食阻止王衍前去。先前曾任秦州節度判官的薄禹卿上表陳言,內容最為中肯:


    “先帝艱難創業,欲傳之萬世。陛下少長富貴,荒色惑酒。秦州人雜羌胡,地多瘴癘,萬眾困於奔馳,郡縣疲於供役。鳳翔久為仇讎,必生畔隙;唐國方通歡好,恐懷疑貳。先皇未嚐無故盤遊,陛下率意頻離宮闕。秦皇東狩,鑾架不還;煬帝南巡,龍舟不返。蜀都強盛,雄視鄰邦,邊庭無烽火之虞,境內有腹心之疾,百姓失業,盜賊公行。昔李勢屈於桓溫,劉禪降於鄧艾,山河險固,不足憑恃!”


    這篇諫錶王衍沒有看到,為文臣韓昭截留。這位佞臣手拿諫表,對蒲禹卿惡狠狠地威脅道:“我先把你這篇表章留著,等主上巡境之後回成都,肯定會派遣獄吏依據你的奏章逐字逐字地來審你!”韓昭一個詞客,當時竟然官居禮部尚書、文思殿大學士、成都尹的要職。


    925年冬,王衍引數萬大軍從成都出發,天氣不錯,心情不錯,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向秦州而去。一行人馬行至漢州,軍使報告說後唐大軍正逼近蜀境。王衍見報,認為是大臣們用敵兵壓境的情報嚇唬自己,阻止自己巡幸遊玩,很不以為然,哈哈大笑說:“我正好要耀武揚威,就讓唐軍來吧!”一路之上,他與眾文臣詞客飲酒賦詩不輟,殊不為意。


    在王衍歡宴觀光的時節,蜀國威武城已被攻克,城中數十萬斛糧食也為倍道而來的後唐軍所得。以戰養戰,很快就迫使蜀國大將王承捷等人獻數州投降。王衍行至利州,有奔逃的威武城敗兵來告,才知後唐兵真的已經入蜀境。


    王衍這才慌神,忙派王建從前的義子王宗勛等三人為招討使,以三萬兵逆戰。蜀軍士兵長年跋涉在外,親見王衍的禦林親軍龍武軍錦衣玉食,臨戰之時,見到皇帝反派自身這些平素待遇低下的士兵禦敵,心中甚是不平,紛紛叫罵:“怎麽不派龍武軍去,我們又凍又餓,哪裏能打仗!”而且,平素這些軍士扈駕,總見王衍與一幫窮酸文臣在那裏“叉手搖頭”吟詩作賦,心中可氣又好笑,這時節也趁機出口冤氣:“敵兵攻來,讓那些叉手搖頭的人去打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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