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訓"形貌魁梧,神情灑落,辭敏智捷",又是《周易》專家,王守澄對他也很有好感,立刻向本來就十分沉迷《周易》的唐文宗麵推李訓。


    相見一淡,李訓美男子一個,風神俊逸,侃侃而言,精鶩八極,心遊萬仞,唐文宗大悅。當時,李訓服孝期未滿,還一身孝服穿戴。為了方便出入,文宗便讓李訓自稱"王山人",戎服入見,穿身軍裝進宮。


    太和八年,李訓服孝期滿,立即被文宗召入內殿,麵賜緋魚袋,並任翰林侍講學士。"兩省諫官伏閣切諫,言(李)訓jian邪,海內聞知,不宜令侍宸扆,終不聽".


    細究唐文宗本心,也屬深思熟慮:當年與宋申錫密謀去宦官,不僅未成功,自己差點引火上身。現在,他想通過與鄭注交往,穩住王守澄等人,進而提拔李訓,再作進一步打算。如此,宦官們覺得文宗這兩個"紅人"皆是"自己人",不會生疑他們和文宗一起搞事。


    李訓一向"善揣人意",知道文宗痛恨宦官,便趁講解《周易》的餘暇,在文宗麵前指斥太監擅政,言論縱橫,讓皇帝覺得此人真可托大下大事。


    鄭注也忙向皇帝靠攏,全然忘記昔日王守澄對他的"薦拔"之恩。"自是二人寵幸,言無不從".太和九年,李訓遷禮部侍郎,同平章事,登廷入相。


    大權在手,李訓雷厲風行。為了向天下彰顯宰相氣度和"磊磊清操",他首先派人速捕時為襄陽監軍的陳弘誌,此人一直被認作是親手弒唐憲宗的首犯。李訓派人大張旗鼓押陳公公至青泥驛,又當眾杖殺之。此舉果真大快人心。


    內廷方麵,王守澄還沒緩過神,一直以為李訓和鄭注是自己人,對二人沒有絲毫防備。


    趁王大公公不留神,李訓、鄭注合謀,擢右領軍將軍仇士良為左神策中尉,取代原先韋元素的位置。王守澄一直擠壓仇士良,現在忽然發現此人幾乎與自己比肩,心中不悅。未等王公公施出報復手段,李訓、鄭注又為唐文宗出主意,以王守澄為左、右神策軍觀軍容使,表麵官升一階,實則奪其手中軍權,把他架空。


    王大公公正呆坐府中鬱悶,文宗已遣中使李好古拿瓶毒藥來"賜",喝不喝都要死,手中無兵無人的王大公公長嘆一聲,大罵李訓、鄭注忘恩負義,然後,淚如雨下,自己吞下這杯實際是他自己親自"配製"的毒酒,一命歸西。由於對自己也有"擁戴"之功,文宗並未"顯誅",對外稱其病死,並贈"揚州大都督".


    消息傳出,"人皆快(王)守澄之受侫而疾(李)訓、(鄭)注之陰狡".


    李訓、鄭注這一對難兄難弟,殺掉王守澄後,都覺飄飄然。"及祿位俱大,勢不兩立".李訓後來居上,"或在中書,或在翰林,天子事皆決於(李)訓;自中尉、樞密、禁衛諸將,見(李)訓皆震懾,迎拜叩首".連宰相王涯也甘拜其下。權傾天下之際,李訓以接應為辭,使鄭注外派當官,把哥們外任為鳳翔節度使,並相約當年十一月內舉外發,盡誅宦官。其實,李訓本意是殺太監之後,順帶就把鄭注一勺燴掉。鄭注本來就是太監走狗,那時候殺起他來就太容易了。鄭注不知情,從前的"老軍醫"現在頓成一方諸侯,屁顛屁顛去赴任。


    李訓這個人,也真是個矛盾混合體。他本來就是緣太監而致位,最終又想幫文宗除太監。如此超升狂險怪異之士,卻能容裴度等德高有人望的重臣;杖殺謀遂太監,又以"朋黨"之名驅逐與自己相左朝士……說他無才無德,結論也太簡單。


    李訓緊鑼密鼓,以太府卿韓約為金吾街使,又以平日親信大理卿郭行餘為邠寧節度使,以王璠為太原節度使(此人先前已壞過宋申錫的事情,不知李訓為何選中他),為十一月誅殺太監行動做足了軍事準備。


    其實,在李訓動手之前,還真有一次誅除宦官的絕妙機會——鄭注幹事很用心,他到鳳翔任上,馬上精選強悍武士數百人,手持堅棒,懷揣利斧,作為自己的親兵衛隊。王守澄葬禮,要在白鹿原一帶的淳水附近舉行,鄭注密奏文宗皇帝,準備自己率衛隊假裝送葬,待眾太監齊至王守澄墓前舉哀時,給公公們來個一鍋端。最後時刻,李訓私心一閃念,對手下人講:"如果事成,大功全是鄭注一個人的,不如派郭行餘和王璠各赴其鎮,招募壯士為部曲,與金吾兵士及台府兵士一起動手,誅殺宦官,然後再把鄭注也做掉!"由此,失去了除掉宦官的最佳機會。


    再往下,就出現了本文開始那一幕。


    更可笑的是,李訓裏裏外外安排如此之久,關鍵時刻竟被太監把文宗皇帝搶到手裏,擁有了至關緊要的"王牌".


    作為外麵接應的王璠、郭行餘兩人,王璠"恐懼不能前",但他手下從行的士兵應聲而入;郭行餘依前約與李訓一起動手,可他手下的邠寧兵一大幫子在丹鳳門外都大眼瞪小眼,一個也沒有上前幫手。


    仇士良等太監控製文宗後,口稱敕旨,率禁衛軍從宣政門衝出,逢人就殺,並很快關閉諸宮門,把沒有跑掉的兩省官員和金吾兵將殺死六百多人,血流遍地,人頭亂滾。"諸司印及圖籍、帷幕、器皿俱盡。"接著,仇士良一邊安排監軍騎馬出城追趕,一命在城內大索,把宰相王涯逮捕。


    萬端拷掠之下,這位七十多歲老頭子隻得自誣與李訓密謀要造反。


    王璠帶了幾百私兵逃回自己長興裏私宅,不久神策軍將就帶兵尾隨而至。發現院牆厚堅,又有全副兵士把守,神策軍捕快還挺機靈,在大門外高呼:"王涯等人謀反,魚朝恩公公讓我們請您入朝,代王涯來做宰相!"王璠大喜,忙四開大門,趨出見之。神策軍立時把他團團圍住。"(王)璠知見紿,涕泣而行".


    最後,王涯、王璠、羅立言、賈竦、舒元輿等人,皆一時被逮捕,最後於長安城內開闊地一起問斬,百官臨觀。


    王璠臨死,還埋怨王涯:"二十兄您自己造反,幹嘛把我牽扯進來!"王涯抬起血肉橫糊的老臉:"五弟,你當京兆尹時,如果不把宋申錫的密議泄漏給王守澄,我們怎麽會有今天之禍?"二人同為兩個王姓大宗,故皆以大排行稱呼對方。


    於是,刀光閃閃,人頭紛紛落地。"親屬無問親疏皆死,孩稚無疑,妻女不死者沒為官婢。"王涯之死,最倒黴的要屬當時碰巧在其家的兩個人:一是王涯遠房堂弟王沐,二是詩人盧仝。


    王沐乃一窮老書生,"家於江南,老且貧",聽說王涯作宰相,騎驢千裏而來,想弄個文案、筆抄之類的職位餬口。王涯勢利,老王沐在長安呆了兩年,才得一見。王宰相對這位老弟愛搭不理。王沐好歹湊足數兩銀子,求王涯一個家僕說好話,才得允"以微官相許".這天,正在王涯家裏等消息,趕上太監率軍人抄家,一起捆上,直送刑場,與王涯一同腰斬。


    另一個冤大頭是盧仝——寫"七碗茶"詩那位爺。這位詩人也是"老且貧",事發前一天與幾個"詩人"到天涯家裏"打秋風",吃喝多了點,一慡之下,住在僕人房沒有離開,轉天就趕上大搜捕,也被一同綁上。盧仝不服氣,直嚷嚷,"我是山人!"過來個太監拈掌一個大嘴巴:"山人,山人,跑到宰相家來幹嘛?一起謀反吧!"捆到刑場,也一刀哢嚓了。翩翩一隻雲中鶴,飛到宰相宅挨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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