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易帝王掌中輕——中晚唐的宦官亂政唐文宗李昂即位之初,"勵精求治,去奢從儉",頗有振作之風。他詔令放出多餘宮女,縱出五坊蓄養的鷹犬玩物,裁減冗官,一反唐敬宗貪玩不視朝的惡習,天天臨朝聽政,很有英主之風。


    但是,文宗治下的唐朝,實際是一團亂攤子。外麵環伺的藩鎮不講,京城之內,就有兩大禍結:一為亂政的宦官,二為內鬧的黨爭。


    從唐玄宗始,宦官階位驟顯,人數膨脹。尤其是從高力士開始,皇帝賴之而安寢,宰相因之而得位,"肅宗在春宮(太子宮),呼為二兄。諸王公主,皆呼阿翁,駙馬輩呼為爺。"而且,勇力強悍的巨宦楊思勖竟也多次率兵出征,廣立功勳,封為虢國公,進位驃騎大將軍。由此,唐朝的太監掌軍已顯端倪,但當時他們並未真正在中央政府有把握兵權的跡象。安史之亂以後,玄宗逃竄蜀地,肅宗得以在靈武繼位,宦官李輔國有"襄贊"大功,地位貴顯,手中掌管唐廷一切兵符與軍號,統馭禁衛軍。代宗繼位後,竟稱這個沒老二的公公為"尚父".日後,於代宗有擁立之功的程元程逐漸取代李輔國位置,基本在內廷是個"九千五百歲"――禦林軍全是他的部屬。而後,大太監魚朝恩更是權傾一時,竟有"處置"京城以外重大軍事活動的全權,雖然名號是"觀軍容宣慰處置使",實際上是奉天欽差,兵馬大元師,對於郭子儀、來瑱這樣的方麵重將,想廢就廢,想殺就殺。特別是唐德宗遭遇涇原軍兵變後,曾為節度使的朱泚稱帝,皇帝再也不敢信任大臣重將,把中央直係軍隊神策軍和禁衛軍完全交由宦官指揮,並且不斷予以"製度化",一直延續到唐亡。


    唐朝皇帝的思維模式其實很簡單:宦官畢竟是家奴,沒生殖能力,沒有子孫,再怎麽樣也要狗仗人勢,依賴皇帝才能生存,不會奪國篡位。


    事情總是發展的。宦官之害,簡直磬竹難書。他們不僅掌握京城皇官的禁衛軍軍權,宦官們還被派至各處節度使那裏以充"監軍使",各地節度使在名義上都處於這些"政委"的控製下。當然,在那些真正擁眾割地一方的藩鎮,太監監軍隻是充樣子,他們本人也很老實,收收禮,納納賄,吃吃喝喝,和當地節度使一般挺熱乎。他們深知,這些土皇帝連皇帝都不買帳,自己太驕橫說不定就要吃刀子。但在直接受唐廷管轄的方鎮或諸道軍中,宦官可就牛逼大了。如果主將打勝仗,監軍使們往往馳送捷報,攬軍功為已有;如果出戰失利,監軍們又會立即打小報告,歷數主將的"罪惡過失".


    所以,宦官在軍中是有百害無一利。唐憲宗時兩次大捷,高崇文擒劉辟以及李愬擒吳元濟,恰恰是沒讓太監監軍,才最終能取得重大勝利。


    唐朝時,還特別"創造性"地委任宦官為樞密使和宣徽使,這樣,太監不僅內外有兵權,又在中央政府中掌有糙詔宣製的權力,北司(宦官衙署)成為與宰相(又稱南司、南衙)爭權的重大政治力量。至此,兵政大權,宦官皆牢牢掌握,他們不僅能"口含王憲"嚇唬人,而且完全能詔由已出,甚至對於皇帝也是隨心所欲,想立就立,想廢就廢,想殺就殺,憲宗、敬宗、文宗最終皆死於太監之手,而且,肅宗之後,唐朝幾乎所有皇帝的繼位均由太監擁立(隻有哀帝是唯一的例外,不過沒多久唐朝也亡了)。出乎先前唐帝"設計"意料之外,宦官雖自己不能當皇帝,但可以廢殺皇帝,作王朝真正的主人。而且,這些被閹割的不男不女的中性人往往變態、殘暴、貪財,不僅在京城強買強賣,恣意取索,在外麵也廣占良田、巧取豪奪。


    白居易《賣炭翁》和《重賦詩》兩首詩,對於宦官橫暴的"宮市"以及重賦之下的貧苦人民處境有著形象、深刻的描述:賣炭翁,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麵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碾冰轍牛困人飢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紗一丈綾係向牛頭沖炭直(《賣炭翁》)


    厚地植桑麻,所要濟生民。


    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


    身外充征賦,上以奉君親。


    國家定兩稅,本意在憂人。


    厥初防其yin,明赦內外臣:稅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論。


    奈何歲月久,貪吏得因循;浚我以求寵,斂索無冬春。


    織絹未成匹,剿絲未盈斤;裏胥迫我納,不許暫逡巡。


    歲暮天地閉,陰風生破村。


    夜深煙火盡,霰雪白紛紛。


    幼者形不蔽,老者體無溫。


    悲端與寒氣,併入鼻中辛。


    昨日輸殘稅,因窺官庫門:繒帛如山積,絲絮似雲屯;號為羨餘物,隨月獻至尊。


    奪我身上暖,買爾眼前恩。


    進入瓊林庫,歲久化為塵。(《重賦》)


    大儒王夫之對唐朝宦官之弊有著極其深刻的認識:"宦者監軍政於外而封疆危,宦者統禁兵於內而天子危……脅君自恣,乃至弒刃橫加,豈能無畏於四方之問罪乎?其(宦官)無所憚而血測宮廷居功定策者,實恃有在外監軍之使,深結將師而製其榮辱生死之命。"究其本源,則在於"唐之立國,家法不修,yin聲曼色,自太宗以來,漫焉進禦而無防閑之教,故其禍為尤酷矣!"更可笑可嘆的是,大公公仇士良退休前,對這些沒老二的徒孫們還明示太監執政精意:"天子不可令閑,日以奢糜娛其耳目,無暇更及他事"——此句太監"聖經"首義,被唐末僖宗以及明朝後期幾個青年皇帝時期的太監們發揮到極至。


    不僅宦官作威作福,唐朝中晚期,朝內大臣也不讓人省心,幾乎各個拉幫結派,嚴重違背聖人"君子群而不黨"的訓言,山頭主義嚴重,黨爭日趨白熱化。


    言起"牛李黨爭",不僅僅是李德裕、牛僧儒兩人之間的"意氣"之爭,最早可追溯到公元808年(憲宗元和三年)的一次製舉策試。當時,舉人牛僧儒、李宗閔等人的卷子直言時弊,文筆清新,憲宗覽翻試卷,大喜過望,馬上指示中書省準備委任這些人作官。不料,時任宰相的李吉甫(李德裕之父)作梗,認為這些冒進輕躁的年青人背後主謀是自己官場對手裴垍、王涯等人,併到憲宗麵前泣陳朝臣徇私、考試舞弊。


    畢竟當朝宰相言語份量重,牛僧儒、李宗閔等人不僅被黜落下第,還因老李一言而多年蹭蹬,委曲多年。從自開始,一至到唐宣宗,其間經歷六代皇帝,牛李黨爭父一代子一代,鬥得你死我活,誰也不讓誰。


    大略分類,李德裕一黨可作為門閥士族的代表方,牛僧孺一派可作為以進士為骨幹的寒族地主的代表方。兩黨之間,君子小人相雜,但從總體上講,李黨君子多,牛黨小人眾,而且李德裕本人力主削奪藩鎮、抵擊吐蕃,功名赫赫。牛僧孺則因循守舊,粉飾太平,因私廢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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