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江西南昌的嚴嵩聞此,知道帝意仍有念舊之情,就趁嘉靖帝生日,在鐵柱宮使道士建醮為皇帝祈禱,親自撰寫《祈鶴文》獻上。皇帝優詔答之。見有回信,嚴嵩登老二上肚臍,上疏乞求皇帝準許自己被流放的子孫回南昌能給自己養老。對此,嘉靖帝沒有答應。


    事已至此,嚴世蕃也不消停,惹事不斷。他被明廷下令流放雷州,但是,剛剛行至半道,他便擅自回返,在南昌大興土木,修建豪華別墅。更危險的是,他常常酒後宣言:“哪天我得以重起,一定要拿下徐老頭的人頭,鄒應龍也跑不掉!”


    徐階得聞,忽起斬糙除根之心。


    嚴嵩聽見兒子如此放話,嘆息對左右講:“此兒誤我太多。聖恩隆厚,我得善歸。此兒雖被遣戍,遇赦也可得歸。今忽忽大言,惹怒聖上與徐階,我嚴氏家族,橫屍都門那天,想必不遠矣!”


    合該有事。袁州推官郭諫臣因公事路過嚴嵩府宅,看見一千多工匠正大修府邸。嚴府僕人作監工,望見郭推官根本不起身見禮。郭諫臣大怒,上狀於禦史林潤。這位巡察禦史先前劾奏過嚴嵩黨徒,很怕日後嚴嵩父子重起遭到報復,見此狀大喜,立刻添油加醋,上奏嚴世蕃在江西陰聚徒眾,誹謗朝議,圖謀不軌。同時,他還奏稱小嚴聚數千人(一下把數目擴大幾倍)以修宅為名,陰謀造反。


    疏上,嘉靖帝大怒,命林潤詔逮嚴世蕃等人入主京審訊。


    林潤得令即行,一麵下令捕人,一麵又上奏疏,半真半假,把嚴世蕃一案渲染得活靈活現:


    世蕃罪惡,積非一日,任彭孔為主謀,羅龍文為羽翼,惡子嚴鵠、嚴鴻為爪牙,占會城廒倉,吞宗藩府第,奪平民房舍,又改厘祝之宮以為家祠,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欄橫檻,峻宇雕牆,巍然朝堂之規模也。袁城之中,列為五府,南府居鵠,西府居鴻,東府居紹慶,中府居紹庠,而嵩與世蕃,則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為護衛之壯丁,森然分封之儀度也(喻指嚴氏父子僭越製度自以為王爺)。總天下之貨寶,盡入其家,世蕃已逾天府,諸子各冠東南,雖豪仆嚴年,謀客彭孔,家資亦稱億萬,民窮盜起,職此之由,而曰:“朝廷無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駢居,衣皆龍鳳之文,飾盡珠玉之寶,張象床,圍金幄,朝歌夜弦,宣yin無度,而曰:“朝廷無如我樂”。甚者畜養廝徒,招納叛卒,旦則伐鼓而聚,暮則鳴金而解,明稱官舍,出沒江廣,劫掠士民,其家人嚴壽二、嚴銀一等,陰養刺客,昏夜殺人,奪人子女,劫人金錢,半歲之間,事發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禍心,陰結典楧,在朝則為寧賢,居鄉則為(朱)宸濠(喻指嚴氏父子想效仿朱宸濠造反),以一人之身,而總群jian之惡,雖赤其族,猶有餘辜。嚴嵩不顧子未赴伍,朦朧請移近衛,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國法為不足遵,以公議為不足恤,世蕃稔惡,有司受詞數千,盡送父嵩。嵩閱其詞而處分之,尚可諉於不知乎?既知之,又縱之,又曲庇之,此臣謂嵩不能無罪也。現已將世蕃、龍文等,拿解京師,伏乞皇上盡情懲治,以為將來之罔上行私,藐法謀逆者戒!


    嚴世蕃落到這地步,仍舊囂張,放言:“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幾個被一起關押的黨朋見嚴爺這麽鎮定,連忙問計。嚴世蕃說:“通賄之事,不可掩遮,但聖上對此並不會深惡痛絕。‘聚眾通倭’罪名最大,可以派人立刻通知朝中從前相好的言官,在刑部把這一條削去,增填我父子從前傾陷沈鍊、楊繼盛下獄的‘罪惡’,如此,必定激怒聖上,我輩可保無憂!”


    結果,這招真靈,刑部尚書黃光升及大理寺卿張守直等人受傳言欺弄,又有言官做手腳,他們撰寫罪狀辭中果真把嚴氏父子陷害楊、沈二位忠臣的事情寫入,且大肆渲染。


    待他們持狀入見首輔徐階,這位徐大人早已成竹在胸,隨便看了訴狀一眼,置於案上,問:“諸位,你們是想救嚴公子呢,還是想殺嚴公子?”


    眾人愕然,齊聲曰:“當然是要殺他!”


    徐階一笑。“依照你們所上訴狀,必定會讓他活得更自在。楊繼盛、沈鍊受誣被殺,天下痛心。但是,這兩人被逮,皆當今聖上親下詔旨。你們在案中牽涉此事,正觸聖上忌諱。如果奏疏上達,聖上覽之,必定認為法司是借嚴氏父子這案子影she皇上聖裁不公。皇上震怒之下,肯定要翻案。到時候,嚴公子不僅無罪,還會款款輕騎出都門,且日後說不定又重新能得以大用!”


    幾個人一聽,如雷轟頂,均驚立當堂。良久,他們才講:“看來要重新擬狀了。”


    徐階怡然,他從袖中掏出自己早已寫好的狀疏,“立即按此抄一遍即可。如果你們回去反覆集議,消息泄露,朝中嚴黨必有所備,那樣,別生枝節,大事就不好辦了。”


    眾人唯唯。


    發稿示之,見徐階所糙罪狀,重點在於描述嚴世蕃與倭寇頭子王直陰通,準備勾結日本島寇,南北煽動,引誘北邊蒙古人侵邊,意在傾覆大明王朝。


    果然,疏上,嘉靖帝拍案狂怒。他最恨倭寇和蒙古人。見小嚴和這些人勾結,那還了得,馬上下令錦衣衛嚴訊。


    嚴世蕃等人,很快得知徐階所擬的“罪狀”,相聚抱頭大哭:“這回死定了!”


    獄成,嚴世蕃等人被斬於市,嚴氏家族被抄家。共抄得白銀二百零五萬五千餘兩,珍奇異寶不計其數,多為皇宮內府所無。不久,嚴氏黨徒在朝中的諸人,也皆為徐階等人清洗出去。嚴家大樹,連根被拔。


    至於嚴嵩老爺子,白髮蒼蒼八十老翁,一身破衣爛衫,滿臉汙髒,日日持一破碗,在田野間的墳間轉來盪去,撿那些上墳的供品充腹活命。捱了一年多,老頭子淒涼死去。


    昔日威風凜凜的大宰相,落得如此下場,想來也令人鼻酸。中國的政治生態,永遠如此,風光時可以一句頂一萬句。但是,隻要誰政治上倒台,身敗名裂,哪怕你是堂堂相爺,也逃不出空腹慘死的結局。


    從實而言,嚴世蕃死有餘辜,但徐階玩的這種政治手腕,也過於陰狠,非要編造莫須有的通倭謀逆大罪來搞嚴家,其目的就是一定要牽連上嚴嵩。謀逆大罪,株連抄家發泄絕對難免,徐相爺非要置政治對手老嚴和小嚴永世不得翻身。對於這一點,明朝當時及日後多有人不平,認為徐階的手段,使嚴世蕃的罪名不能服天下人心,刑非所犯,於理不稱。


    天道好還。日後徐階下台,又被“後浪”高拱怨恨算計,以其二子鄉間怙勢犯法為由,把徐老頭二個兒子罰往邊地“勞改”,老徐自己差點與老嚴前輩殊途同歸,在風燭殘年孤獨而終。幸虧不久張居正把高拱又拱下去,老徐才得保令終。


    作為徐階弟子的張居正還算厚道,他當政後,派江西地方官員收拾嚴嵩枯骨,修墳安葬。嚴爺再怎樣也是堂堂大明一代宰相,總不能和要飯花子一樣的死法、葬法。


    嘉靖一朝,正因為無大jian太監,方顯嚴嵩柄政的“罪惡”。其實,許多軍國大事方麵,嘉靖帝幹綱獨斷,最大的壞事都就是皇帝拍板,嚴嵩依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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