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自恃晉朝功臣之後,沒想到會被殺頭,更沒想到會被“誅三族”,他當時對左右從人說“吾不過流徙交、廣(嶺南)耳。”誰知囚車並未把他押至官獄,而是把他一大家子人都徑直載往東市刑場。石崇至此,方知不免於死,自嘆道:“奴輩利吾家財!”騎馬押送他的軍校聞言回駁他:“知財致害,何不早散?”石崇無言以對。


    潘嶽那邊,也是一大家子依次被執,校檢正身,直接以檻車載送東市。眼見白髮蒼蒼的老母也身披鎖具,憶起昔日對自己的勸誡叮嚀,潘嶽淚如雨下,跪拜於地痛陳:“兒負阿母”


    “(潘)嶽母及兄侍禦史(潘)釋、弟燕令(潘)豹、司徒掾(潘)據,據弟(潘)詵,兄弟之子,已出之女,無長幼一時被害。”


    第14節 攻伐大亂滿京城(2)


    美男子披頭散髮被押到刑場,忽見大富豪朋友石崇一家好幾十口已經背插罪標跪在那裏。石崇一抬頭,在這個場合看見潘嶽也吃了一驚,隨即明白事由,苦笑說:“安仁,你也有份兒嗬。”《晉書》講“(石)崇乃與黃門郎潘嶽陰勸淮南王(司馬)允、齊王(司馬)冏以圖(司馬)倫、(孫)秀”,乃是史官不辨真偽,依當時晉朝的官方文件照抄進去。試想,假使潘嶽、石崇真是結黨在背後與司馬允等圖謀,那麽司馬允死後石崇不可能還安心天天大搞宴飲瀟灑,更不會在刑場上看見潘嶽大吃一驚,本來兩人的被捕就是“俱不相知”。可見,石、潘二人被牽入淮南王案中,完全是孫秀誣告而成。


    潘嶽回思前因後果,也苦笑對石崇說:“今天真可謂‘白首同所歸’了”。潘嶽曾有《金穀集作詩》,陳述“文章二十四友”在一起歡飲笑談、切磋詩藝的快樂時光,懷念風花雪月、清嘯賞樂的同誌友情,其中最後兩句是“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一語成讖,今朝顯驗。


    潘嶽原詩本來是講兩人友情篤深,當一起終老田園,即所謂“白首同所歸”,殊不料橫禍忽來,一起於盛壯之年血濺黃壤。潘嶽兒子早死,女兒又與父同戮東市。由此,中國最聰慧最瀟灑的美男子竟無直係血脈流傳於後世,我們僅能借憑茫茫史書和後人吟誦的歌詩中想像潘安仁的美妙姿容。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清風月下,不知河陽縣裏滿城桃花在陽光下為誰綻放。春風香氣裏,盡是美男子餘留不盡的萬古恨意。


    如遭遇明主,身逢盛世,文人詩客可以裝點昇平,優遊卒歲;不幸的是,潘嶽滿腹才學,又值西晉亂離季世,多年仕途坎坷,雖悻悻地作過《閑情賦》表示“奚擬乎明哲,仰眾妙而絕思,終優遊以養拙”,最終仍逃不過名韁利索,入世之心最終化為婪毀自己身家性命的烈焰,即使沒有孫秀這樣的小人構陷,想必他最後也不會有善終的下場。


    為此,金朝大詩人元好問也曾嘆息道:“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千古高情《閑情賦》,爭識安仁拜路塵。”這首詩確可作為腰骨常彎的中國文人的一首風貌詩。元好問本人其實也不比潘安好到哪裏去,金朝的元帥崔立以汴京城獻投蒙古,yin虐貪暴,元好問仍舊大潑筆墨,頌揚崔立,並“勒石記功”,成為自己一生最大的汙點。


    回頭再說晉朝中央政事。賈後之廢,晉武帝的親侄齊王司馬冏(其父司馬攸是司馬炎弟弟,差點被司馬昭立為世子)居功不小,但事後敘功,隻得了個遊擊將軍。“(司馬)冏以位不滿意,有恨色。”孫秀覺察到這位王爺怏怏不懼,又怕他在京城內會生出什麽事端,就一紙詔書把他外調,坐鎮許昌。


    為了繼續抬高趙王司馬倫的威望,加緊篡逆步伐,孫秀又在朝議上提出為司馬倫加九錫(隻要人臣加九錫,一般距篡位隻有半步之遙)。這個提議幾乎就是自己給自己封官,“朝廷”當然同意。司馬倫得了“九錫”,諸子又皆握各路禁軍大權,孫秀自然也水漲船高,加侍中、輔國將軍、相國司馬等官。


    司馬倫及他的幾個兒子都是庸愚無識之徒(大jian雄司馬懿這個兒子真是不肖之子,此支血脈出奇的差,且一代不如一代),真正的幕後主人公反而是寒人小吏出身的孫秀。但這位孫秀“狡黠貪yin,所與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競榮利,無深謀遠略,誌趣乖異,互相憎嫉”。真正是小人得誌,因時趨勢。孫秀有個兒子叫孫會,“形貌短陋”,狀若下等仆隸。為了彰顯老孫家,孫秀竟把惠帝親生女兒河東公主娶為兒媳。一年前,孫會還和數位商人之子在洛陽城西販馬,如今,城中百姓忽聞這位醜八怪馬販子當了駙馬,“莫不駭愕”。河東公主雖然父是大傻冒、母是黑娘們賈後,但畢竟是公主身份,竟與這麽個人成婚,也成當時一大新聞。


    晉惠帝永寧元年(公元301年)春正月,孫秀與司馬倫再也等待不及,派晉惠帝的堂叔義陽王司馬威去惠帝那裏逼大傻“禪位”。惠帝愚憨,但也知道身上的璽綬是很重要的東西,抱持不放。司馬威伸手就奪,幾乎把惠帝手指掰斷,大傻哥們嗷嗷大哭。司馬倫以兵士“護送”惠帝至金墉城,表麵上尊惠帝為“太上皇”(輩份簡直亂了套,司馬倫是惠帝的叔祖,侄孫竟成為自己的太上皇!),同時,又把已經立為皇太孫的司馬遹之子送入密室一刀結果。可憐這數歲小兒,雖生於天家,卻沒幾天好日子可過。


    司馬倫繼位,改元建始。坐上帝位,自然是大封“功臣”,孫秀、張林、司馬威等加冠晉爵,“其餘黨羽,皆為卿、將,超階超次,不可勝記。下至奴卒,亦加爵位。”每次朝會之時,貂蟬滿座,“時人為之諺曰:‘貂不足,狗尾續’”(這就是“狗尾續貂”典故的由來)。


    司馬倫雖當了皇帝,但真正的皇帝顯然是孫秀。“孫秀專執朝政,(司馬)倫所出詔令,(孫)秀輒改更與奪,自書青紙為詔,或朝行夕改,百官轉易如流。”


    為了安撫宗室,拉攏人心,孫秀也以司馬倫名義加封齊王司馬冏(坐鎮許昌)、成都王司馬穎(坐鎮鄴城)以及河間王司馬(坐鎮關中)大將軍名號,並把司馬倫親信多人派出給三王充當僚佐,以為監視和內應。


    司馬倫稱帝才兩個多月,在許昌坐擁強兵的齊王司馬冏就遣使告成都、河間、常山、新野四個司馬王爺,移檄天下,發兵討伐趙王倫,稱“逆臣孫秀,迷誤趙王,當共誅討。有不從命,誅及三族”。一時間各地響應,軍隊趕至朝歌縣時,已匯集二十多萬人。


    孫秀、司馬倫聽說三王起兵,大懼不已。不得已,二人隻得硬著頭皮派親信將領張泓、士猗、許超以及孫會等人率京中禁軍四出拒戰。司馬倫、孫秀兩個人又信邪教巫術,“日夜祈禱,厭勝以求福”,天天弄幾大幫人在宮裏跳大神。


    也是恰巧,大神跳得還真有靈驗。齊王司馬冏在潁陰被張泓打敗;孫會、士猗等人又在黃橋大敗成都王司馬穎,殺死數萬成都王兵馬。消息傳回宮內,孫秀、司馬倫大喜,大賞黃橋之功,“士猗、許超與孫會皆持節”。這樣一來,三將地位相當,“各不相從,軍政不一”,誰也不聽誰的指揮和調動,對於仍未退軍的敗軍之將成都王司馬穎更是不放在眼裏,以為朝夕可滅。司馬穎在黃橋大敗後本來想撒丫子逃跑,被手下盧誌等人勸住,乘孫會等人鬆懈之機突然進攻,大敗對方,乘勝長驅渡過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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