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隙碎筆》作者:史鐵生【完結】


    病隙碎筆 內容簡介:


    痛苦和幸福都沒有一個客觀的標準,那完全是自我的感受,誰能夠保持不屈的勇氣,誰能夠感受自身的幸福,生命就是這樣一個過程,一個不斷超越自身局限的過程,這就是命運。任何人都一樣,在這過程中我們遭受痛苦,超越局限,從而感受幸福。


    以無苦無憂的世界為目標,依我看,會助長人們逃避苦難的心理……其實,每時每刻我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的災難前,都可能再一個“更”字。


    病隙碎筆 作者簡介:


    史鐵生,1951年生於北京。1967年畢業於清華附中,1969年去延安地區插隊落戶。1972年因雙腿癱瘓回到北京,在街道工廠工作,後因急性腎損傷,患尿症至今。1979年發表第一篇小說《法學教授及共夫人》,由此開始文學創作。其中 《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奶奶的星星》、《命若琴弦》、《我與地壇》、《務虛筆記》和《病隙碎筆》等作品多次在全國獲獎。現為中國作家協會委員。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站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病隙碎筆 1


    一


    所謂命運,就是說,這一出“人間戲劇”需要各種各樣的角色,你隻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隨意調換。


    學過劇本的人知道,要讓一齣戲劇吸引人,必要有矛盾、有人物間的衝突。矛盾和衝突的前提,是人物的性格、境遇各異,乃至天壤之異。上帝深諳此理,所以“人間戲劇”精彩紛呈。


    寫劇本的時候明白,之後常常糊塗,常會說:“我怎麽這麽倒黴!”其實誰也有“我怎麽這麽走運”的時候,隻是這樣的時候不嫌多,所以也忘得快。但是,若非“我怎麽這麽”和“我怎麽那麽”,我就是我了嗎?我就是我。我是一種限製。比如我現在要去法國看“世界盃”,一般來說是坐飛機去,但那架飛機上天之後要是忽然不聽話,發動機或起落架謀反,我也沒辦法再跳上另一架飛機了,一切隻好看命運的安排,看那一幕戲劇中有沒有飛機墜毀的情節,有的話,多麽美妙的足球也隻好由別人去看。


    二


    把身體比作一架飛機,要是兩條腿(起落架)和兩個腎(發動機)一起失靈,這故障不能算小,料必機長就會走出來,請大家留些遺言。


    躺在“透析室”的病床上,看鮮紅的血在“透析器”裏汩汩地走——從我的身體裏出來,再回到我的身體裏去,那時,我常仿佛聽見飛機在天上掙紮的聲音,猜想上帝的劇本裏這一幕是如何編排。


    有時侯我設想我的墓誌銘,並不是說我多麽喜歡那路東西,隻是想,如果要的話最好要什麽?要的話,最好由我自己來選擇。我看好《再別康橋》中的一句:我輕輕地走,正如我輕輕地來。在徐誌摩先生,那未必是指生死,但在我看來,那真是最好的對生死的態度,最恰當不過,用作墓誌銘再好也沒有。我輕輕地走,正如我輕輕地來,掃盡塵囂。


    但既然這樣,又何必弄一塊石頭來作證?還是什麽都不要吧,墓地、墓碑、花圈、輓聯以及各種方式的追悼,什麽都不要才好。讓寂靜,甚至讓遺忘,去讀那些詩句。我希望“機長”走到我麵前時,我能鎮靜地把這樣的遺言交給他。但也可能並不如願,也可能“篩糠”。就算“篩糠”吧,講好的遺言也不要再變。


    三


    有一回記者問到我的職業,我說是生病,業餘寫一點東西。這不是調侃,我這48年大約有一半時間用於生病,此病未去彼病又來,成群結隊好象都相中我這身體是一處樂園。或許“鐵生”二字暗含了某種意思,至今竟也不死。但按照某種說法,這樣的不死其實是懲罰,原因是前世必沒有太好的記錄。我有時想過,可否據此也去做一回演講,把今生的懲罰與前生的惡跡一樣樣對照著擺給——比如說,正在腐敗著的官吏們去作警告?但想想也就作罷,料必他們也是無動於衷。


    四


    生病也是生活體驗之一種,甚或算得一項別開生麵的遊歷。這遊歷當然是有風險,但去大河上漂流就安全嗎?不同的是,漂流可以事先做些準備,生病通常猝不及防;漂流是自覺的勇猛,生病是被迫的抵抗;漂流,成敗都有一份光榮,生病卻始終不便誇耀。不過,但凡遊歷總有酬報:異地他鄉增長見識,名山大川陶冶性情,激流險阻錘鍊意誌,生病的經驗是一步步懂得滿足。發燒了,才知道不發燒的日子多麽清慡。咳嗽了,才體會不咳嗽的嗓子多麽安詳。剛坐上輪椅時,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豈非把人的特點搞丟了?便覺天昏地暗。等到又生出褥瘡,一連數日隻能歪七扭八地躺著,才看見端坐的日子其實多麽晴朗。後來又患“尿毒症”,經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懷戀起往日時光。終於醒悟:其實每時每刻我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災難的前麵都可能再加一個“更”字。(字體顏色乃deer所加,下同)


    五


    坐上輪椅那年,大夫們總擔心我的視神經會不會也隨之作亂,隔三差五推我去眼科檢查,並不聲張,事後才告訴我已經逃過了怎樣的兇險。人有一種壞習慣,記得住倒黴,記不住走運,這實在有失厚道,是對神明的不公。那次擺脫了眼科的糾纏,常讓我想想後怕,不由得瞑揖默謝。


    不過,當有人勸我去佛堂燒炷高香,求佛不斷送來好運,或許能還我各項健康時,我總猶豫。不是不願去朝拜(更不是不願意忽然站起來),佛法博大精深,但我確實不認為滿腹功利是對佛法的尊敬。便去燒香,也不該有那樣的要求,不該以為命運欠了你什麽。莫非是佛一時疏忽錯有安排,倒要你這凡夫俗子去提醒一二?惟當去求一份智慧,以醒貪迷。為求實惠去燒香磕頭念頌詞,總讓人擺脫不掉阿諛、行賄的感覺。就算是求人辦事吧,也最好不是這樣的邏輯。實在碰上貪官非送財禮不可,也是鬼鬼祟祟的才對,怎麽竟敢大張旗鼓去佛門徇私舞弊?佛門清靜,憑一肚子委屈和一疊帳單還算什麽朝拜?


    六


    約伯的信心是真正的信心。約伯的信心前麵沒有福樂作引誘,有的倒是接連不斷的苦難。不斷的苦難曾使約伯的信心動搖,他質問上帝:作為一個虔誠的信者,他為什麽要遭受如此深重的苦難?但上帝仍然沒有給他福樂的許諾,而是譴責約伯和他的朋友不懂得苦難的意義。上帝把他偉大的創造指被約伯看,意思是說:這就是你要接受的全部,威力無比的現實,這就是你不能從中單單拿掉苦難的整個世界!約伯於是醒悟。


    不斷的苦難才是不斷地需要信心的原因,這是信心的原則,不可稍有更動。倘其預設下絲毫福樂,信心變容易蛻變為謀略,終難免與行賄同流。甚至光榮,也可能腐蝕信心。在沒有光榮的路上,信心可要放棄麽?以苦難去作福樂的投資,或以聖潔贏取塵世的榮耀,都不是上帝對約伯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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