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禮看得出我臉色不對,拍拍我手臂,車載電話忽然響起來,坐在前座的他的秘書――就是那位銀髮小姐,溫柔地問:“沙朗先生家來電,問您幾點到達。”


    秦禮說:“七點左右,你問他我可否多攜帶一位客人。”


    那邊答應下來,須臾傳來回話:“沙朗先生說歡迎之至。”


    沙朗的住宅位於倫敦著名的肯辛頓花園,一度是皇家禁地風光無限,現在住的人圈起來團團點個數,也就是英國上流社會的半壁江山。


    我長期混跡於市井,草根是貼在我額頭上的標誌,就算穿上最華麗的晚禮服也挽救不了這個事實,好在無論是我和秦禮,對此都不大在乎。


    跨進沙朗極具宮廷氣質的居所,主人親自迎接上來,從問候的敬語和彎腰的程度來看,秦禮這麽多年買賣做得可不是一般的成功。


    “秦先生,謝謝您的光臨。”


    “得到您的邀請不勝榮幸,最近可好。”


    乘這兩個人假惺惺的寒暄,我仔細看了看沙朗,高大的白種人,年紀已然不小了,滿頭白髮精心護理過,臉龐寬闊多肉,大口獅鼻,一雙沉重的褐色眼睛,被烏黑髮亮的眉毛壓住,偶爾努開,便神光乍現。


    他穿著黑色的晚禮服,此時笑容可掬轉向我:“這位是。”


    秦禮扶一扶我的肩膀,很親熱:“我兄弟,剛從亞洲過來。”


    秦禮隻記得我以前的名字,現在能不用就最好不用吧,乘他頓一下的功夫,我伸出手:“我叫傑夫,幸會。”


    沙朗的手厚實有力,貼住他的掌心,我從他的血液溫度中感受到濃重的金鐵氣息,以及轉瞬即逝的血腥味,但大體無虧,不需要拔出上方寶劍來斬於馬下。


    握手畢,他繼續在門口迎接其他客人,聽到有人問:“您太太呢。”


    “她身體不太舒服,等一會才會下來。”


    我和秦禮一路走進那金碧輝煌的大廳,不時停下,他和各色各樣的人寒暄問候,實在識人不少,我看他社交功夫很普通,隻會說說天氣,談談馬球,之所以人家洗耳恭聽,作如雷貫耳狀,看中的可不是他的口才。


    我等得無趣,藉故上洗手間,悄悄從他身邊溜開,穿過了西麵牆壁上的一扇大落地門,門後是大片樹影搖曳的園林,尋常目力看不到盡頭,麵積著實不小,三十米開外有一個原木牆圍起來的石頭水潭,中心樹立著印象派風格的雕塑,汩汩的水溫柔地從雕塑身上淌下,永不止息如一陣陣輕嘆。


    我站在水潭的旁邊,仰頭看沙朗的這棟宅子,不高,很寬廣,屋宇整體諸多稜角,地麵以上分了三層,二層和三層之間有一個閣樓突出,設計成舒展鳥翼的形狀,安裝著扁平的白色窗戶,房子的另一麵應當還有一個以形成對稱。閣樓朝向園林西北角的窗裏,隱約有燈光。


    我閉上眼,穿透黑暗與嘈雜形成的屏障,感受那燈光所傳遞給我的氣息,每一個氣味和感覺的分子,都自動來到我大腦屏幕上跳舞,還原成那燈光下活生生正在發生的一幕,雖然長期解決不了顏色和細節顯示的問題,但黑白剪影的圖像也頗具懷舊感。


    嗯,那裏有一個僕人,正在為即將開始的宴會準備銀製的餐具,那些餐具出自十八世紀名家之手,每一套都是孤品,價值不菲,僕人對這些寶貝的疼惜來得心不甘情不願,所以這些念叨裏還穿插著一兩句實在不登大雅之堂的粗口―――除了鼻子好,我耳朵的功能也很不錯。


    好吧,我對餐具不感興趣,換個地方看看如何。


    調整了一下身體的方向,我把精力集中到三樓,傳統來說,那裏會是主人的臥室。


    這一次我瞄得很準,尹美麗婀娜的身影重磅砸到我的神經迴路上,透過牆壁,透過昏暗的臥室光線,她正與另一個人兩兩相對,低聲輕語。


    另一個人?


    我睜開眼往落地門裏看了看,沙朗正和來賓們言笑正歡,晚宴很快要開始,他談論的話題是最近從法國某個老牌酒莊訂到了一批極品好酒,等下要和貴客們共享珍味,秦禮也站在那一群裏麵,臉上帶著跟麵具一樣死板的笑容,貌似頗為知音,讓我暗自發笑,這小子除了做生意在場麵上混混,私底下常年靜修,鍊氣還神,不要說喝酒,連水米都不大進,人家大講特講酒色財氣,對他來說都是烏蠅過耳。


    關鍵場麵,不能滿足於黑白皮影,左右轉轉,見主僕賓客都在大廳觥籌交錯,無人注意我,便慢慢走到園林縱深處,貼著房子而種植的大楓樹樹蔭下,往手心裏吐了兩口唾沫,正要施展我的猴子功,忽然聽到有人叫我:“喂,你幹嘛。”


    我四肢都已經繞住了那棵樹,被人喝破行藏,實在相當之狼狽,不過我也不著急下來,隻是轉頭看看,說:“抱樹。”


    因為那人是秦禮。


    他板著臉瞪著我,很納悶的:“你和南美還真是一路,隻要一個不小心,你們兩個就會跑去爬人家牆。”


    我晃晃腦袋:“有問題嗎。”


    他很冷靜:“有。”


    指一指上麵:“整座房子,都有紅外線感應保安裝置,以及遠程報警係統,除非你預先輸入了自己的皮膚因子特徵,身體紋路和聲音設定,否則你一靠近那麵牆,就會有一大群保安衝出來。”


    保安?對我沒什麽威攝力,恐龍衝出來我還願意下樹看看。


    秦禮嘆口氣:“你一定要上去?”


    我用我飛快的爬行動作證明了自己決心的堅定,然後秦禮就在下麵運了運氣,忽然打出一個金色祭祀訣,整個房子的外部萬條金色光流攢動,猶如被大規模的閃電同時擊中,無聲無息,輝煌奪目。如果有人躬奉其盛,一定以為自己親見耶穌


    金色祭祀訣是點對點的高能量破壞武器,他來這麽一手,意思是那上麵的保安係統已經廢了。


    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叫我繼續爬,放心爬,他施施然一閃身就不見,猜他這意思,這不是為了我好,多半今天晚上他有正事要談,等一下發生公開鬥毆破壞氣氛就不好了。


    主觀為自己,客觀為他人,境界高啊,我由衷感嘆,哼著小曲兒繼續往上爬,要說手腳真利索,不用兩三秒,就到了尹美麗臥室的外麵,騎著樹幹,濃密樹蔭撫上了玻璃,剩下的工作半點沒難度。


    房間裏的確是尹美麗。


    穿綠色長裙,佩帶著華貴的珍珠首飾,頭髮盤起,已經精心地化好妝了,眉目如畫,簡直令人不能逼視,比我在當歸鎮上見到的樣子更具魅力,難怪連沙朗這種老江湖都要栽倒在她石榴裙下。


    房子裏家具很簡單,寬大的床,壁爐,安樂椅,如我之前所覺,房子裏不止她一人。


    另外一人坐在壁爐前的軟椅中,背對我,有一種相當不祥的陰影微微籠罩他,很安靜,那安靜中帶一種青澀的狂野況味。絕不屬於人類。


    有非人存在,我心裏不由得一沉。


    希望落了空。


    不擇手段追尋四劑沙瑞西草,絕不是因為巧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本草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飯如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飯如霜並收藏本草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