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還沒有愚蠢到可以忽略邁巴赫和愛馬仕高級定製,這兩樣東西代表的,是金錢。


    無論是人類的世界還是非人類的世界,金錢的力量足可摧枯拉朽,使鬼推磨,以及,找到四劑沙瑞西草。


    自從我開了這家藥店之後,每天我們―――我,以及阿四―――的生活是這樣的,早上起床,草草洗漱,從各自從住的地方出門,一路虔誠祈禱天上下狗屎,下玻璃渣,局部下刀子,或任何其他一切能夠阻止我們開張的東西,如此我們就有充分正確的理由,打道回府,睡個回籠小覺,不羨鴛鴦,隻羨彭祖。


    為了表示我們決心的強烈,我們還祈禱過幹脆自己出車禍,但是好幾次被拖拉機和自行車擦掛褲子,導致要光著一條腿甚至半個屁股上班之後,我們終於意識到老天爺是明察秋毫,品德端方的,對我們此類爛人的心願是一律不予理會的,因而本店仍然是要十點準時開始營業的。


    卷閘門拉起,沙發上的塵土拍拍幹淨,把有限的貨物隨心所欲重新擺放一通,這是阿四一天中的首要工作,很多時候,也就是全部需要完成的工作,而我的呢,就是等待他把塵土拍幹淨,然後躺上去,在這裏繼續我和周公不死不休的長久纏綿。


    這種生活,如果能夠賺到足夠的錢維持下去的話,老實說也沒有什麽不好。


    但是今天早上,情況稍微有點不同。


    有人來敲我的門。


    敲門的這個人,居然是幾乎不在東門和家以外出現的王大。


    他敲敲敲敲敲得很起勁,山響,我晨間好夢正銷魂,無端端中道受驚,開門的時候想必臉色不算溫柔。


    然而王大完全無暇顧及我的臉色,門一開,他就猛撲上來,雙手高舉一樣東西,作繳械投降狀。我定睛一看,分明那是一張支票,再看,上麵的一串數字之長,足夠當場把我晃暈過去。


    我第一個反應是:“你撿到的?”


    他從支票後把臉露出來,撥浪鼓般搖頭:“有人給我的。”


    不是撿的就一點都不好玩,我打個嗬欠,門也不關,轉身走回床邊,一頭栽到被子上,就這麽半站半躺的,睡意朦朦朧朧,再度襲來。


    天殺的王大,毫不尊重我的正常作息,急急忙忙走到我身後,抓住我一陣亂搖:“傑夫,傑夫,一百萬哎,要我找沙瑞西草藥。你有沒有,有的話趕緊拿出來”


    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是不是一個好美,腿好長的女孩子。”


    他再度搖頭:“男的。”


    男的?那麽我的待遇比你好很多。


    這會兒我總算打起了精神,看看床頭鬧鍾早起了一個半消失之久,損失之大,簡直痛徹心肺,我長籲短嘆,丟下王大徑直去洗漱更衣,收拾停當之後,王大那副被一百萬震到了火星的靈魂還沒來得及回來,我隻好提醒他:“老王,走了。”


    他嗔怪地看我:“去哪?”


    我提醒他身為一個養家餬口的人類,還有很多比坐在我這個狗窩裏發呆更有意義的事情可做,結果王大立刻就激動起來:“隻要你把沙瑞西草給我,我就不用天天去蹲東門了。”


    我反問他:“那你去幹嘛?”


    他真的去想,想了半天沒有結論,結結巴巴地說:“釣,釣魚去,數錢,數錢玩,免費算命!!”


    最後四個字說得意氣風發,看樣子是跟算命扛上了,總要算準一次才收手。


    我實在不忍心再逗他玩,隻好說實話:“別想了,藥沒了,最後的存貨,昨天已經被人買走了。”


    在和尹美麗一樣反覆糾纏過我什麽時候去進貨那個問題之後,王大悻悻然離去,他不是美女,所以連兩年之後那個答案都沒有得到。以他離去背影為背景,那張孤獨的支票在風中裊裊飄零,最後落在我的門檻上―――老實說王大真是條漢子,覺得有就夠膽收錢,發現沒有就掉頭跑路,有遺憾沒後悔,想都不想幹脆假造一根草藥出來。


    能修煉到這個程度,我沒白和他兄弟一場。


    揀起那張支票,我看都沒看一眼,把它丟到屋裏的垃圾桶,出門。


    離阿四開店門還有兩小時,我還有時間去拜訪一個人。


    其實不是人,是一樣東西。


    沙瑞西草。


    沙瑞西草最近的生長點,離我住的當歸鎮不過兩百公裏,不過考慮到該鎮子的位置已經算是山區外沿,再往裏麵走兩百公裏,於普通人來說,就已經相當冒險了。


    這兩百公裏山路,基本上都不算路,連綿不絕的懸崖峭壁中間,夾著一條惡浪滾滾的大河,所謂的路,不過是山腳與河沿交錯處泥石堆積出的小徑,雨季時候,連這條小徑都一併淹沒,而毫無預兆就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隨時會把大膽探險的人砸落白水。


    如果說當歸真往南,還是山清水秀,怡情悅目的逍遙地,打北一望,忽然就變作危險區。估計盤古開天地的時候,興高采烈開完當歸鎮那一截就被老婆打了,緊接著就劈點窮山惡水出來泄憤。


    但如果你能夠沿著那條不是路的路一直走進去,就會看到比任何地方都更豐富的植被――我藥店裏出售的草藥,大半來自這裏,更瑰麗的風景――太陽升起或降落時那一輪火光如此莊嚴寂靜,如同遠古神祇的冠冕在燃耗。


    把我的鞋子拎在手裏,我盡量輕巧地穿過山崖相夾的險徑,這段路上不大可能存在攝像頭和狗仔隊,所以我想走多快就可以走多快,就算山上有鬆鼠看到一道人形的光閃過眼簾,它也不會寫在報紙上廣而告之並且建議鬆鼠國科學機構以研究的名義解剖我。


    很多時候,我覺得人類去不到的地方要更為美麗而安全,卻又總是免不了思念人類。


    河沿的小逕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延展出大片大片的灌木林和青草坡,我爬到其中一個小山頭上,這裏是我上次採集到沙瑞西草的地方。


    奇怪,仍然是植物茂密的所在,但是以前大片的沙瑞西草,忽然之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我蹲下去仔細搜尋,以我的眼力,不要說一根草,就是草上一根鬚鬚,都無處藏身。


    問題就是,連沙瑞西草上的細胞都見不到。


    好像這種東西怎麽都沒有存在過,但如果這種東西從來都沒有存在過,那我過去一年中採藥的經歷,難道都是在夢遊中發生的嗎?


    不得已,看來我要出絕招了。


    再次慶幸了一下四周無人,我閉上眼,聚精會神,準備收集一下殘存在空間中的鏡象碎片,隻要時間不要太久遠,那麽在這裏發生過的所有事都會留下殘像,我所需要做的就好像從燕窩裏把燕子毛挑出來,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就行了。


    閉了差不多三分鍾。


    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我知道大件事發生了。


    不,我沒有看到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內幕。


    正好相反,我啥都沒有看到。


    空間幹淨得像我剛剛洗過的手指頭,就算戳到眼睛裏也不會引起角膜發炎。


    太幹淨了,連鳥都沒有飛過來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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