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快走!”說話的竟是她最小的哥哥。


    “哥哥,龍骨……”雲淩頓覺喉頭哽咽,卻不是號啕大哭的時候,隻得也含淚大聲應道,“龍骨在下麵,怎能讓它落到這種妖孽手裏!”


    “糊塗!命都要送掉,滅頂之災當前,你守它做什麽?快走!”


    雲淩聽得心都涼了,嘶著嗓子掙紮:“我不!人人都說雲家氣數已盡,我偏不信,才撐到現在,現在卻要我親手把它送予他人麽!”


    那龍魂大搖其頭:“人言不足道,氣數之說更是妄謬!若你真讓族人慘死崑山之巔,才是天大的傻事!龍骨確曾固我族基,威懾四方,如今我族沒落,駕馭不了它,隻會抱殘守缺,坐吃山空不說,還引得群魔虎視視耽耽,已成禍根!哥哥們已做錯了,你不要一錯再錯!”


    雲淩聽了,隻覺得通體遍寒,隻聽得她小哥哥又說:“快走!我們支持不了多久!聽我的話,另找個好地方,不要想以前,隻管好好活下去!”


    “哥哥——”雲淩與手下放聲大慟,已生退意。下邊胡沐與狐狸聽不懂龍語,隻見龍魂包圍屍王,顏色卻越來越淡,而雲龍一族在旁邊吼得撕心裂肺,滿耳滿世界都是叫人刻骨銘心的悽厲哀絕。她們繞了龍魂三圈,向銀龍與蒼龍點點頭,擺尾而去,仍哭聲不絕。


    此時此刻,失去一方戰友,蒼龍銀龍來不及多想,忙趁屍王被困,俯衝下冰麵,正想用神光護住冰層,卻見整個冰麵不停顫動,已出現道道裂痕——那個重生的季霖,終於要出來了。


    蒼龍猛地轉頭四下尋找什麽,胡沐明白他的意思,拉著狐狸連滾帶爬地跑出來,一麵大呼:“先生!我們在這裏!”


    蒼龍聽見呼喊,也看見了他們,忙飛來落在他們跟前。雪塊又開始紛紛下落,蒼龍一擺頭,胡沐他們縱身躍上龍背,蒼龍立即離開了崖壁。與此同時,在巨大的碎裂聲中,銀龍也跟了上來。


    這會兒,隨著雲淩她們遠去,頭頂上雲龍精魄,也已越來越淡,屍王使勁衝破包圍,也看到了冰塊碎裂的景象,竟沒有像剛才筆直俯衝,卻是在原地猶豫了一下。他正要轉身離去,底下冰層啪啪地劇烈顫動,好像有什麽要鑽出來,可又鑽不出來。


    胡沐在季常背上看得分明,屍王白臉上仿佛陰慘慘地一笑,再不遲疑,迅速回身,決然地再次沖向冰壁!離冰還有十幾尺時,一道氣柱沖天而上,把他狠狠地撞到一邊山壁上。


    “混帳東西,見我得了手,竟還敢來搶!”季霖的聲音中氣十足,響徹天際。


    “霖兒!”季常大喜,現了原形,與胡沐與狐狸站在雲上。


    真真正正重生的季霖,從高空中飛下來,落到他們跟前。時隔四年,眉目無甚變化,生來死去,傲氣都不曾減了半分。


    “霖兒……”季常正要說話,季霖卻攔住他:“五哥,等我教訓教訓那活死人再說!”


    說罷,一道白袖直直衝向對麵山壁正要逃跑的屍王,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他捆了過來,又變回了正常大小。


    胡沐和狐狸剛才眼見這死人生生撕了條雲龍,現在竟離自己不過兩三尺,都驚懼得退了兩步。


    奇怪的是,那屍王似乎知道技不如人,乖乖就擒,瞪著眼睛,一動不動。


    季霖放開他,走上前去,就是狠狠就是一腳:“就憑你!想害死我!”


    屍王被他踹得倒在地上,極漂亮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剛要站起,季霖又連踹幾腳,再站起,再踹……如此反覆幾次,季霖才停下來說:“沒意思,他不疼不癢,無知無覺,一具空殼,連畜牲也不是!”


    胡沐忍不住插嘴道:“他剛才率屍群吹的曲子,可是好得很,怎麽會無知無覺?”


    “哦?”季霖瞥了他一眼,說:“那是死人的曲子,你怎麽聽得懂?莫非你死過?”


    不待他回答,季霖又狠狠踹了那死屍一腳:“我也死過,我也想聽,快吹!”


    胡沐皺著眉問:“我三叔呢?”


    季霖充耳不聞地再踹了屍王:“快點!我不要聽那些小兵的,我就要聽你吹的!看看你活著時都記了些什麽曲子?”


    屍王僵硬地從懷裏摸索著,季常看不下去,直接拉胡沐他們下冰去找趙毓,卻正撞見趙毓和少年季霖慢騰騰駕雲上來。趙毓耗了許多元氣,由少年扶著,臉色十分蒼白。


    季常見了,忙深深拜下:“趙大人,你救了霖兒,我……”


    趙毓擺擺手,雙腿又要發軟,被少年一把抱住。


    不遠處傳來屍王的簫聲,眾人仰頭傾聽,都微微皺起了眉頭,隻有胡沐覺得萬分美妙。


    季霖正坐在崖上,一邊凝神聽著簫聲,一邊看著屍王雪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手指,說:“我知道你想重生,可是這龍骨我得了,就是我的,自然不能讓給你。這樣罷,你跟著我,乖乖聽我的話,若有機會,我一定幫你,好不好?”


    屍王依舊機械地吹著簫,崑山神曲孤零零地飄蕩在冰天雪地裏,天上又開始下雪,掩蓋了屍體,也掩蓋了血跡,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


    第70章


    七十


    且說眾人聚到一起,趙毓顧不上多說話,坐下來就調理內息。季常他們不敢打擾,都遠遠地站在一旁望風。屍王仍要吹奏,那蕭剛放到嘴邊,卻被季霖按了一下,不讓他再吹。


    季常知他這是怕蕭聲打擾趙毓,走上前去,與他並肩負手站在崖邊,道:“你終於識得他好。”


    季霖被山風一吹,戾氣收得幹淨淨,他揚頭淺笑,看雪山千疊:“想你我兄弟洛城被俘,眾唾親離,隻有他出麵力保,我就識得他對我們,是真的好。我本教子卿陪他三世,就是怕我紫毒未除時元神來傷了他,總覺得那次算還了個幹淨,如今還是欠他一條命!”


    “他可不要你償命!”季常笑道。


    季霖看了他一眼,也笑:“那償什麽?若是情份,我可還不起,何況現在看來,也不用我來還!”


    季常哈哈一笑,清風平地而起,吹得他青衣獵獵,有季霖在旁,仿佛回到昔日,心內和平安定。


    季霖轉頭看他,識得他臉上歡喜之情,和聲道:“五哥,你還是一點沒變。這些年我不在,他們可沒教你受委屈罷?”


    季常搖頭道:“家裏人可沒有再提起兵的事了。”


    “哼!我早說他們都不是東西!不提又怎樣,不提便是好人了麽!”季霖冷冷道,“我娘偷偷來看我,說你在家天天喝酒,我就想,大起大落,人情冷暖,你一定吃不住。可那時我在西域,神誌時有時無,隻能抓住一線生機,才能撐到崑山,自顧不暇,以後再和你慢慢談。”


    他說得高興,執起季常的手,十分親昵,回頭見趙毓正從雪地上坐起,少年在他頭上一拂,剛才落在他發上的雪花便紛紛飛舞開來。兩人麵上年齡相仿,竟如一對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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