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山後麵,”惜梅說:“公子喜歡,我就把它插到公子的書房裏。隻要換上清水,它會保持幾天不枯萎。”


    惜梅剛要向書房走去的時候,冒辟疆拿著那隻綠色的手箍子漫不經心地問:“這個小玩意是誰放在這兒的,它看起來很漂亮。”


    惜悔朝那個手箍子看了一眼,說:“公子你忘了!那是小姐的。”她看見冒辟疆迷惘的眼神,像是提醒他,說道:“小姐繡花時,就常把它帶在手上,你陪小姐繡花時,不是時常讚嘆這手箍子漂亮麽?”


    惜梅離開後,冒辟疆又把那隻色彩鮮艷的手箍子拿起來,在早晨的陽光中凝視它光茫四射的迷人色彩,就在惜梅提醒他那一刻,他就想起了董小宛曾帶著它繡花,他有些後悔向惜梅問這隻手箍子的來歷。


    事實上,他突然感到一陣痛心,他居然連董小宛都想不起來了。他沮喪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凝視著窗外橙黃色的陽光,一種輕微的負罪感襲滿他的腦際。他努力回憶董小宛最初嬌美的形象,隻想起了董小宛模糊而縹緲的模樣,他不禁有些傷感起來,他自言自語地說著一些漫無邊際的話語。忘記一個真心相愛的人是可恥的,畢竟小宛是為自己而委屈求全的……


    他含糊不清的話語,讓剛進門的蘇元芳嚇了一跳,她還以為他又病了呢。她勸冒辟疆休息,冒辟疆朝他搖頭,說才起來,怎麽又去睡呢,我還打算出去走走。


    他沒有再搭理蘇元芳,對著漸漸熱起來的陽光瞧了瞧,開始沉入對往日的回想中。


    當蘇元芳和單媽經過窗前時,看見他熟睡的模樣,都沒有去打擾他,變得火熱的陽光已經越過他的頭頂,照射到他背後的牆壁上,把那幅掛在牆上的《清明上河圖》照得透亮。


    他伏在桌上睡著的模樣,就像一個勞累過度的人。


    冒辟疆在水繪園養身體的時候,早先四分五裂的天下,正被滿族武士用鐵騎和利劍收治。他每日早晚在園中散步,修剪花枝和鋤草,然後就讀書寫字。他的身體在每日的勞動中很快恢復過來。當覺得精神完全恢復過後,便打算寫一篇類似《哀詞》的文章,以追悼小宛,當他最後決定寫《影晦庵憶語》的時候,已是姍姍來遲的秋天了,看著窗外的殘葉,他此刻的心境異常平靜。


    與他寧靜的心情相比,外麵紛擾的世界正發生一場瘟疫,瘟疫過後必然是飢餓,到處是災難之中的人民,他們猶如巢穴被灌水後的螞蟻,扶老攜幼地逃離家鄉。


    清朝的軍隊正與各地起義軍、以及明朝滅亡後由官僚地主們建立的偏安政權,進行各種規模的戰爭。


    那時,闖王李自成和另一支義軍領袖張獻忠早已戰死,而他們手下那些將領各自另立山頭,又拉起一麵麵不同顏色的旗幟。


    數十年來,連綿不斷的戰爭,造成農業上的破壞,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浩大的瘟疫,首先從貧瘠的陝北地區爆發,那裏一直土地貧瘠、生產落後、工商業不發達,而王公、宮紳們對該地農民的層層盤剝、政府的征商和軍餉加派也使得貧窮的人民吃不起飯,買不起藥,再加上連年的水旱和天災,瘟疫的發作已勢不可擋。


    當瘟疫和災禍從貧瘠之地蔓延到曾經是富饒的江南水鄉時,江南這自古有魚米之鄉美稱的地方,也成了的屍橫遍野的地獄了,到處都是孤魂野鬼。


    順治九年,如皋瘟疫瀰漫。急得如皋陳知縣如煙薰火燎,他在賑災中顯得一籌莫展,當他聽說冒辟疆在崇禎九年的時候,曾辦理過如皋災荒的賑災事宜,而且卓有成效,就向清廷奏請冒辟疆為官,清庭下令賜冒辟疆的官職。當陳知縣命令差役把封書交給冒辟疆時,冒辟疆仍足不出戶地呆在水繪園裏寫那篇令後世傷感的《影梅庵憶語》。


    冒辟疆接過封書時,並沒有馬上回答是否願意任這一職務。他隻是把那羊皮紙漫不經心地放在桌上,對差役說:“你先回去吧,過兩天我會回話的。”


    三天後,冒辟疆對陳知縣的答覆是:可以擔任賑災的重任,但拒絕做官,陳知縣馬上就答應下來。


    冒辟疆前往如皋各地賑災的時候,他的《影梅庵憶語》還沒寫全。他在辦理賑災事宜時,是依照宋朝的趙汴賑災的方法,分門分處,分老幼病殘,就地施賑。年輕有力的以工代賑,在各疫處立醫局,如若有病死的,就隨殮隨葬。同時,他又會同陳知縣邀請官紳、地主,分頭征糧,寺廟也勸糧捐米。


    冒辟疆帶頭率先賣掉一部分田地房宅來助賑,並每日到各處巡視賑務,問醫問藥。


    災賑過後,陳知縣感謝冒辟疆賑災有功,便又奏請朝廷。


    朝廷又詔賜冒辟疆官職,但他依然不變初衷,堅決不做清朝的官,不忘懷他對董小宛說過的惜名如惜身。


    他長時間裏深居簡出,潛心研讀,一心一意寫作情文並茂的《影梅庵憶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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