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他想定了就做,“你到班房去通知,不拘什麽人,派三四個來,跟我走。”


    “老爺是去抓邵定侯?”


    “是啊!”


    “不好。”小福答道,“照我猜想,邵定侯白天不敢上船;總要到天黑了才會走。這時候去是自去,反而變成通知他了。”


    “說得是!還是你的腦筋好。”


    打草驚蛇,既然不可;然而又如何能夠守得著邵定侯?問到這一點,小福又自告奮勇了。


    “我去。”他說,“我弄兩個人悄悄守在那裏。等他上船,便跟上去——”


    “不好,不好!”池大老爺忽然有了主意,“邵定侯是豪富,帶的人多;逼得他急了,說不定真的動手,人少了不管用,我的意思是,隻要他上了船,就不怕他再逃。這樣,你還是去守著,多帶兩個通消息的人,隻看他一上船,立刻回來報告,我自有辦法。”


    “老爺,你是什麽辦法?”小福問道:“是不是在關卡上守著?”


    池大老爺笑笑答道:“你先不用問。包管你痛快就是了。”


    原來這時正辦團練,陸路以外,內河中亦有快艇,配備洋槍,雖然每條船上隻有兩三枝,但威力已經十足;經常巡邏緝私,查察奸究,不管大小民船,遇到這些快艇,無不乖乖聽命。


    這些快艇歸一個姓陶的在籍紳士管;此人原在江西做過通判,手上有了幾個錢,看時世不好,不如回鄉為妙,所以在南昌托人打點,以“養親”為名,辭官口裏。


    路過杭州時,少不得有一番酬酢,想留下一條復起的路子;就在那時候,跟池大老爺在牌桌上結成了好朋友。


    陶通判回到紹興不久,為地方公推,參與辦團練。他在江西剿過鄱陽湖的土匪,所以負責水路巡防。自然,跟池大老爺常有往還;官箴所關,雖不打牌,卻是酒友,十天之中,總有兩三天在一起對酌。


    因此,對林家的那件案子,他也聽池大老爺約略談過;這就不必費什麽口舌了,接到池大老爺的委託,不須多問,便交代了下去。


    到了夜裏,約莫二更時分,小福興匆匆地回來報告,邵定侯上船了。


    “那就一定難逃公道了!”池大老爺陶然引杯,“小福,我說過,包你痛快,一定痛快。你記不記得?”


    “當然記得。到底怎麽回事,老爺一定要說明白。”


    於是池大老爺將他拜託陶通判的情形,約略說了一遍,斷言天亮之前,就可以將邵定侯抓到,那不是痛快不過的事?


    “嗯!嗯!”小福是為不忍掃主人的興,有些話不說——他原以為池大老爺有什麽令人意想不到的妙計,可以不讓邵定侯漏網;誰知是這麽一個辦法?未來就不能樂觀了。所以這樣哼哼哈哈地敷衍著。


    池大老爺當然看出他的神態有異,“小福,”他微帶不悅地說。“你當我抓不住邵定侯?我倒問你,不用這個辦法,還有什麽更靠得住的辦法。”


    “辦法是好的。不過,光是辦法好沒用。”


    “要怎樣才有用?”


    “要靠下麵的人幫忙。”小福答道,“老爺不知道,團練的名氣壞得很,都是一班地痞流氓在把持。”


    “團練風氣之壞,也不是我們一個地方,或者一時如此;處處這樣,無足為奇。隻要他們把事情辦好,其他我都可以不管。”


    “說來說去,就是老爺交代的事,不見得能夠辦好。”小福說道,“邵定候的船上,抬上去兩個樟木箱子,重得不得了,八個碼頭上的人,抬那兩個木箱子都吃力,都說裝的是銀子——”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必說了。”池大老爺搶著開口;而且是真的不痛快。


    這因為池大老爺是個很愛朋友的人,認為小福的話,侮蔑了陶通判,就像自己遭受侮蔑一樣,自然心裏不舒服。


    其實倒是小福料事比較準確,陶通判竟負所託,空手而回。


    ——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後一頁前一頁回目錄07、科場奇聞起先,陶通判倒是很夠朋友,親自坐著快艇,追到縣西五十裏的錢清鎮地方,追上了邵定侯的船。


    其時是半夜子末醜初時分,燈火盡熄,好在邵定侯那條船既大而新,並且華麗所以很容易發現。練丁便向陶通判請示,是當時查問,還是到天明再說?


    “現在就查吧!”陶通判答道:“天亮人多,騷擾不便。”他心裏在想,邵定侯也是場麵上有名的人物;應酬場中,常常遇到,總有香火之情,不如趁此夜靜更深之際,悄悄將他帶回城裏,也留他一個麵子。


    於是練丁拿條竹篙,叩擊大船船舷,喚起船夫;指名要邵定侯出來答話;邵定侯沒有露麵,派男僕送出來一封沉甸檔的紅包,隻道辛苦,並無別話;自是盡在不言。練丁當然心照,但有陶通判在,隻好敬謝不敏;到底將邵定侯喚出艙來。


    男僕拿燈籠一照,居高臨下很快地看見陶通判坐在快艇中;邵定侯便先招呼:“陶公,陶公!你在這裏?”


    “特為追了你來的。”陶通判起身答道:“你請回城吧!”


    邵定候是經過高人指點的,對於路上可能遭遇的麻煩,不但—一設想到,而且籌好了應付的對策;此時便不慌不忙地答道:“一切都好說。陶公先請上我的船來,吃杯茶等我請教。”


    這沒有拒絕的道理,陶通判便上了大船,中艙落座,立刻茶酒齊來;邵定侯使個眼色,讓僕從都退到外艙,靜候客人發話。


    “定侯兄,明人不做暗事,我如此,你也應該如此;你的麻煩是躲不掉的,還是趁這時候回城,不傷麵子。”


    “陶公,你說的話我不大明白。我有啥麻煩?是不是林家那件案子?”


    “你既然知道,何必問?”


    “不是我明知故問。我隻不過奇怪,陶公專門稽查水路上的奸細,除暴安良,不該找我的麻煩;若說林家那件案子,池大老爺有意要栽在我身上,也應該派捕快來。陶公出馬,名不正,言不順,算啥名堂?”


    陶通判有些失慘,自己太老實了,實話直說,還處處為他設想;哪知反被他堵得啞口無言。想了一下,隻能這樣答道:“池大令就因為你老兄也是場麵上的人物,派捕快來,不大合適。所以托我來奉邀。”


    “承情之至。”邵定侯連連拱手,“既然池大老爺講交情,又有陶公你的麵子在;一切都好說了。我問心無愧,就此刻回城,亦未嚐不可;不過大比之年,個人的功名也不是小事,一時實在難以應命。”


    這就未免太離奇了!這年雖是舉行鄉試的大比之年,但邵定侯連學都沒有進過,不是秀才,何能鄉試?而況鄉試三場考試,例定八月初八入闈,現在連牛郎織女都還未相會,何須亟亟?


    陶通判不便當麵指他是“白丁”,隻拿赴試的日期來說:“八月初九才第一場,如今上省,不是還早?就算場前要找個清靜之處,好好用一番功;然而晚個三五天,亦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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