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豈不測,大家都楞住了;隻有林懷部健步如飛,直上 3樓,撲進”大極間”,但見吳”局長”正在打電話;他發現 林懷部的影子,正想逃命時,林懷部已手起一槍,把腦漿都 打了出來。接著回身又向張嘯林補了一槍,後腦進,右眼出, 眼珠靠一根微血管吊住,悠悠晃晃,死狀奇慘。


    於是林懷部翻身下樓;他的同事沒有一個攔他,隻有一 個人說:”老林,好漢做事一身當!”   ”我不逃!”林懷部衝出”總門”,在華格臬路上,高舉雙 手,大聲喊道:”我殺了大漢奸,我殺了大漢奸!”


    其時由於吳”局長”的報案,法捕房的警車已經趕到,林 懷部憑槍投案。


    由張嘯林之死,令人很容易連想到俞葉封之終於不免,而 俞葉封之死於戲院,又不免令人連想到繆斌被刺倖免的經過, 無獨有偶的是,卻都在新艷秋出演之時。加以曾仲鳴在河內 為汪精衛替死的記憶猶新;因此使得新艷秋無端蒙了”禍 水”的惡名,她自己覺得心灰意亦懶,由絢爛歸於平淡,卸 卻歌衫,預備擇人而事。


    而繆斌卻由平淡而突現絢爛,獲得了一份多少年死心塌 地,甘為日本軍閥走狗的人,所夢想不到的”殊榮”。


    在日本人心目中,認為繆斌是個具有潛力的神秘人物。當 然這也是他善於妝點的緣故;他一直用直接、間接的方式強 調,跟中國軍事上的第二號人物何應欽將軍有極為密切的關 係;亦曾是第三戰區司令顧祝同主政江蘇時的主要助手。因 此,在政治上雖不得意,在個人經濟上卻很有辦法——得力 於日本軍部所賦予若幹事業上的特權;很撈了些錢,在上海 法租界置了一座住宅;業主本是個久居上海的德國工程師,房 子不大而講究異常,他每用以自炫的是,浴缸是用整塊意大 利大理石雕琢而成,據說在歐洲的豪門中亦不多見。


    就在這座講究的住宅中,繆斌經常招待日本”大使館”及 “駐華派遣軍總司令部”中,職位不太高,卻握有實權的朋友。 有個”大使館”的參事官中村,每邀必到;每到必飲;每飲 必醉。但醉態卻慢慢不同了。


    當太平洋戰爭初期時,中村興高采烈,杯倒酒幹,喝醉 了大唱”忠臣藏”之類的”能劇”,或者拉住了繆家的年輕娘 姨調笑;及至中途島大敗以後,醉後喜歡談戰局,強調”必 勝”的信心;到得首相兼陸相兼參謀總長的東條英機”退 陣”,日本的窘態畢露,中村就格外容易醉了,醉後常是痛哭 流涕,自道葬身無地。這個醉態的變化,繆斌看得很清楚,日 本非向中國求和不可了!


    三十三年即1944年底,傌依賽決戰結束,日本的海空軍 也完蛋了。以菲律賓為中心的製海權,製空權完全喪失;麥 帥自馬尼拉撤退時丟下的那句話:”我一定要回來!”已確定 可以百分之百兌現。


    於是,太平洋戰爭進入日本”本土決戰”的階級。本土 決戰,全靠陸軍;如果能自中國戰場拔出泥淖,事猶可為,否 則就隻有一個結果:無條件投降。


    與其戰敗投降,莫如此時求和。繆斌從日本大佐級的少 壯派軍人口中獲知,小磯內閣的基本任務,便是設法結束戰 爭。但日本軍部向來認為在中國談和,應由現地指揮官指導, 不容內閣置啄;現在時移勢轉,軍部放出空氣,在適當的條 件之下,亦不妨由內閣來試探和談。


    於是小磯內閣的情報局總裁緒方竹虎,受命進行此事;而 繆斌卻正好乘虛而入。


    在此以前,繆斌曾經表示,他跟軍統已經接上頭,條件 亦已開出來了。事實上軍統是虛與委蛇;因為兵不厭詐,藉 此可以獲取許多戰略上、情報上的利益。但是,軍統絕未賦 予繆斌任何任務;更未作出任何承諾。國人都看得出來,七 八年苦戰快熬出頭了!為什麽要跟日本談和?隻有日本政府 跟軍部,在焦切的心情之下,一心以為鴻鵠之將至;不但相 信繆斌所賣的”膏藥”,而且確實寄予極深的期望。


    7東京末日


    東京皇宮被炸;日皇準備求和。


    守望最殷切的日本昭和天皇;由於民國34年元旦午前零 時的大轟炸,直接而強烈地刺激他作出求和的決心。


    第一次白晝大轟炸,始於小磯內閣登場後第四個月的11 月24日;從塞班島起飛的88架”空中堡壘”——b29,摧毀 了設在東京郊外的中島飛機工廠,轉而轟炸市區各官署及港 灣中的船舶。由於是在白天,以及兩周以前,一架美軍照相 偵察機,在東京上空,悠然來去,搜集了足夠的目標情報,所 以這一次的空中攻擊,幾乎使整個日本政府的機能癱瘓。 12月一個月內,東京被轟炸了15次,全毀的房屋800 戶;每戶平均5個人;5個人中平均有1個死或重傷,另外4 個人無家可歸。


    度過了噩夢樣的一年——1944;美國空軍用700枚燒夷 彈,作為給東京人的新年賀禮。100架b29,於除夕告終,新 年開始的子夜零時,抵達東京上空;燒夷彈將上野一帶的天 空,染成紅色,好久好久都不曾消失。


    消失的是元旦清晨,宮城瞻拜的熙熙攘攘的景色;這是 昭和自有知識來的第一次。但是最使他感受到刺激的是,新 年第一天便有人喪家;新年第一天便隻有啜泣,絕無笑臉。


    經過5天的沉思,在接到美軍運輸輪船團駛向菲律賓仁 牙因灣,及美國機動部隊開始攻擊法屬越南的報告以後,昭 和召見了內大臣木戶幸一侯爵。


    “關於目前戰局的進展,有無徵詢重臣意見的必要?”


    木戶對於戰局的信心,早就動搖了。但他一向以軍部的 護法自居;而所謂”重臣”在傳統上主要的,也幾乎是唯一 的職責是,在內閣總辭以後,推薦繼任首相的人選。天皇直 接向重臣徵詢戰局意見,是嚴重地侵犯了陸海軍首腦的”帷 幄上奏權”。他直覺地認為有加以保護的必要。


    “應先與陸海軍統帥部長懇談,再徵詢有關係的閣僚,如 果認為有決定最高方針之必要;再召集重臣及閣僚,舉行禦 前會議。”


    天皇默然。他就是要打破正常的程序;而木戶偏以正常 程序作答,所以連話都懶得再說了。


    一個星期以後,昭和得報,內閣舉行非常會議,討論結 束戰爭的途徑;結果由於陸軍的反對,反作成了加速擬訂 “本土決戰”計劃的決定。因此,昭和的舊事重提,而木戶近 乎麻木不仁地照舊回答。   這昭和兩番想召見重臣而阻於木戶一事,終於泄漏,頗引 起重臣的反感,已有3年未麵謁天皇的近衛公爵,更為憤 怒。


    在他跟平沼男爵、若槻男爵、岡田大將每月舉行一次的 “四重臣會議”中,公然指摘木戶竟敢扼殺重臣向天皇奏陳國 事意見的機會,是無法無天。


    木戶聽到這話,內心當然很不安;於是在2月1日那天, 奏請天皇個別召見重臣。避免採取全體重臣同時謁見,改以 普通問安的方式秘密進行,是怕刺激軍部,引起嚴重的反應 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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