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小時左右,荻原帶著川端來了。荻原是滬西憲兵 隊的隊長,官拜大尉;76號跟他的關係很密切。川端大概就 是知道這種關係,想借重荻原來賣個交情;林之江心想,荻 原不見得會了解剖中的內幕;也想不到這裏已經作了決定,采 取最強硬的態度。如果他一開口就要人,而且由於太熟的緣 故,可能在措詞上很率直;那時候他碰的釘子就是硬釘子,這 樣傷了和氣,以後辦事就棘手了。


    因此,他使了個瞞天過海的手法;一見了荻原,不等他 介紹川端,便用那種無一天不見麵的熟朋友的口吻說:”來、 來!你要的’寶貝’我替你找到了。”


    原來荻原有樣嗜好,是收藏”春冊”;改七薌、仇十洲的 作品都有。有天聽人說起,大名鼎鼎的唐伯虎落魄的時候,亦 曾畫過春冊;曾托林之江代為留意。”寶貝”指的就是春冊; 荻原一聽他的話,以為唐畫有了著落,喜不可言。


    這種東西的授受,自然不宜有陌生人在旁邊;所以他跟 川端說了句”吃鬥莫倒”,隨即灑開大步,跟著林之江匆匆而 去。   ”’寶貝’確是有了,一共6幅;要從天津送來,大概有 半個月的功夫,你就可以看到了。這是我私人送你的,請你 不要客氣。”   ”謝謝,謝謝!”荻原規規矩矩地鞠了個躬。   ”不過,有件事我要先打你的招呼;川端的來意,我已經 知道。他托你來要的這個人,犯的案子很重;而且也沒有辦 法交給你了。我想請你警告川端,不要管這種閑事,免得損 害’中日邦交’。”


    荻原微微一驚,”什麽案子?”他問:”會損害到’邦交’”。   ”難道你還不知道?莫非川端沒有告訴你?”林之江趁機 放了枝冷箭,”托人一件事,不把這件事告訴人家;這種做事 的方式很不夠意思。”   ”嗯!”荻原閉著嘴咕了一下,有些生氣的樣子了。   ”請你不要這樣。用’平常的’態度。”


    荻原省悟了,放鬆了臉上的肌肉,跟著林之江回到外麵 客廳,這才正式為他介紹川端。


    彼此說了兩句客氣話,荻原開口了,”川端君那裏有個 ‘使用人’,為你們這裏逮捕了,希望能夠釋放,或者交保。” 他轉臉說道:”川端君,請你自己說。”


    於是川端先找張紙寫了一個名字,然後說道:”這個人, 是為貴局逮捕了。”說著,將一張紙條遞過去,自然是”陳 龍”二字。


    林之江趁機打聽:”這姓陳,請問川端先生,是你們局裏 什麽人?”


    “調查員。”川端補充說:”是秘密的稅務調查員。”


    “既然如此,何以不由統稅局來辦交涉?”


    “我就是統稅局的人;陳龍是配屬給我工作的人。”


    “這樣說,川端先生應該對他很了解。”林之江逼視著他 問:”是嗎?”


    一上來先被人家套問了一陣,而且話中藏著機牙;川端 自覺落了下風,不由得有些起餒,就越發要考慮一會才能回 答。


    “關於他的工作方麵,我比較了解;此外就不太清楚。”川 端又說:”他的私生活,我不便幹涉。”


    “那麽,我可以告訴川端先生,陳龍是本局奉令逮捕的, 他牽涉到行刺中國政府要員的陰謀。”


    川端的神色凝重了,但看得出來,是極力保持著鎮靜, “有這樣的事?”他說:”你們不會株連無辜吧?”


    “株連?”林之江問:”川端先生希望我們株連?”


    聽得這話,連荻原都發覺了,當即向川端說道:”川端君, 你應該管束你的部下。”   ”在我的工作部分,我是管得很嚴格的。”川端忽然態度 變得強硬,”你們一定弄錯了!是冤枉無辜的人,對我的工作 妨礙很大。”


    林之江很沉著,沉著得看來有些陰險了,用一種深不可 測的微笑答說:”我也知道妨礙了你的工作;我向你道歉。”   ”這不是道歉的事;我要求讓我帶陳龍回去,或者移交給 荻原隊長。”


    這一下,林之江不能不以堅定的態度回答:”荻原隊長並 未提出這個要求;他連如何妨礙你的工作都不知道,接收了 這個人有何用處?而且,就算荻原隊長提出這個要求,我們 也隻能向他抱歉,求取他的諒解,因為我們無法將陳龍移交 給他!”   ”為什麽?”   ”這個原因不能告訴你;除非荻原隊長提出詢問。”


    這個釘子碰得川端臉色發青;荻原又不作聲,他隻好出 聲央求了。   ”請荻原隊長問問他,為什麽不能將陳龍交出來。”   ”荻原點點頭,向林之江說:”請你跟他說。”   ”好!”林之江看著川端說:”陳龍已經承認,他在從事一 項叛逆性的陰謀;案情太嚴重,陳龍已經移解到南京去了。”   ”走吧!”荻原很快地站起身來;他對川端說:”你不要再 管這個人了。”


    原是請來壯聲勢的,不想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川端大感 狼狽,一言不發地跟著荻原告辭。


    林之江顧到禮貌,一直送他們上汽車;荻原在車子離去 以前,從車窗中伸出手來,作了個翻書的手勢。林之江會意, 是指許了送他的”寶貝”。   ”一定會有。請你耐心等待。”   ”不要讓我等得太久!”荻原還叮嚀一句。


    林之江對這個交涉,自覺辦得很滿意,但對荻原所許的 願心,卻不知如何還法?心想虞亞德為人靈活,不如跟他談。


    於是,打了電話約他一起吃晚飯;林之江十分得意地談 他如何利用荻原抵製的經過。最後卻又皺眉了。   ”當時沒有辦法,非利用這件荻原最感興趣的事,不能取 得他的充分合作。現在可為難了,哪裏去弄這6幅唐伯虎畫 的春宮?”林之江用很親熱的稱呼說:”小虞,你替我動動腦 筋。”   ”這何用動腦筋,到城隍廟的茶會上,去找一個專門造假 畫的人,問題就解決了。”   ”對、對!真是你的腦筋好。”林之江很高興,”不過,造 假要造得像。”   ”那當然。”


    林之江點點頭又說:”小虞,買這6幅畫送荻原,是可以 報公帳的。自己弟兄,我挑挑你,假的你照真的報好了。”


    這是件無須客氣的事;虞亞德道謝過了又問:”那麽,陳 龍是不是要送南京呢?”   ”現在還不知道。局裏隻是將整個案子報上去;看上頭的 意思。”林之江又說:”我看陳龍難逃公道。”   ”照現在的情形,是不是要通知他的家屬呢?”   ”應該要通知的。現在案子已經不在我手裏了,我沒有辦 法答覆你。不過,如果你認為要通知家屬,我可以跟局裏說。” 林之江又說:”現在你最要緊的,是替我去弄唐伯虎的古畫, 越快越好。明天能不能給我一個確實答覆?”   ”我極快去辦。明天一定有電話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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