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在周佛海考慮以後,有所決定了;除了淮北地區 的鹽產,已由日本成立”國策機構”的”華中鹽業公司”專 營以外,在江浙兩省,還有淮南、鬆江、餘姚3個大鹽場,讓 盛文頤出麵,另組公司;獨家收購運銷這3場的鹽。   ”新公司的資本各半;我們這麵一半,希望你利用你的銀 行去想辦法。盈餘專門立個戶頭存起來;取之於海上,用之 於地下。”


    由此而始,盛文頤跟金雄白便常有往來,不過,他年邁 體衰,若非必要,從不出門;一天至少有20個鍾頭是在床上, 不是睡覺,便是抽鴉片,所以總是派人將金雄白請了去,請 他躺在煙榻對麵,一麵燒煙,一麵談話。


    有一天是例外,盛文頤突然來看金雄白,由他的兒子及 一名聽差,雙雙扶掖,下汽車走到廳上,已經在氣喘了。   ”雄白兄,”他用微弱的聲音說:”聽說佛海先生病了?是 不是?”   ”是的。”金雄白答說:”發高燒,來勢好像不輕。”


    盛文頤一楞,然後自語似地說:”這樣,我倒似乎不便講 了;講了,隻怕會給佛海先生添病。”


    金雄白心中一跳;聽他這麽說,料知不是好事,便即答 說:”盛先生不妨先跟我說一說;如何?”   ”好!”盛文頤問道:”有個日本人叫做辻政信,你知道不 知道?”


    金雄白自然知道這個人;他是日本派遣軍總司令部的一 名課長,官拜大佐;正是日本軍人在任何機構中都是權力最 大的一個階級。他是個狂熱的軍國主義者,而以戰略家自命, 好高鶩遠,標新立異,神經質得很厲害;於是日本的淺薄者 流稱之為”戰爭之神”,越發使得他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   ”那麽,”盛文頤又問:”你知道不知道佛海先生與辻大佐 之間的情形。”   ”略有所知。”金雄白照實答說;他隻知道辻、周之間裂 痕甚深,卻不知裂痕因何而起。   ”我有最可靠的情報。”盛文頤放低了聲音說:”辻大佐已 準備在佛海先生病中下毒手。至於怎樣下手,是明槍,是暗 箭,我還無法探問清楚。不過消息是千真萬確,佛海先生不 能不防。辻大佐心狠手辣,一動了手,決不留絲毫餘地。我 知而不言,交情上講不過去;告訴了他,又怕他著急,增加 他的病勢,反而有損無益,如今我告訴了雄白兄,應該怎麽 辦,請你斟酌。”


    金雄白心想盛文頤手眼通天,若非情報確實,事態嚴重, 他不會以衰邁之身親自來告密。想到這一點,在代表周佛海 道了謝,送走盛文頤以後,立即動身,坐夜車趕到南京。


    那時周佛海在西流灣的住宅,遭了回祿之災;暫借鐵道 部迎賓館作為住所。熟客無須通報,一上樓悄無聲,隻有楊 淑慧跟周佛海的密友,受託寄的岡田酉次大佐,坐在靠窗 的一張方桌上,麵有憂色地默然相對。


    時方清晨,金雄白又是倦眼惺忪的模樣,楊淑慧自不免 驚訝,”一早趕了來,”她問:”是不是有什麽要緊事?”   ”病怎麽樣?”金雄白往裏麵臥室一指。   ”熱度未退,飲食不進;神誌有時候不清楚,並沒有什麽 起色。”


    這一來,盛文頤的躊躇,移到金雄白身上了,說也不是; 不說也不是。有時坐立不安的神色,越發使得楊淑慧憂疑不 安。   ”什麽事?”楊淑慧問:”不能告訴我嗎?”


    於是金雄白使個眼色,先期身進入另一個房間,等楊淑 慧跟了過來,他才將盛文頤的警告,據實轉達。


    楊淑慧都快急得要哭了,”怎麽辦呢?”她說:”佛海跟日 本人的交涉,我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他跟辻政信結怨結到 什麽程度?這件事會不會發生?如果不會發生,告訴佛海,他 一氣之下,心髒病發作,是件不得了的事,倘或會發生而不 告訴他,預先想辦法,更是件不得了的事!”


    金雄白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照這樣看,目前第一件要 做的事,是弄明白雙方為什麽結怨?”可是,”他躊躇著說:   ”這又該跟誰去打聽呢?”


    “跟岡田去談一談,他一定知道,看他怎麽說?”


    岡田是通華語的,因此無須由楊淑慧作翻譯,金雄白將 盛文頤的話直接說了給岡田聽,問他此事有無發生的可能?


    “以周部長與辻大佐之間最近的狀態,盛先生的話是有其 可能性的。”岡田用中國話說:”如其辻大佐發動在前,再來 想法子應付,一步落後,全盤都輸。現在,隻有一個辦法,請 金先生把這話當麵告訴周部長,請他自己考慮對策。”


    於是,楊淑慧陪著金雄白進了病房;正好與一個白衣護 士迎麵相逢,她立刻雙手按膝,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金雄 白明白的,她是日本人。


    “秋子小姐,”楊淑慧用國語說:“請你打電話給山下先生, 把周部長今天的情形,仔細告訴他。”


    這是調虎離山,同時也是向金雄白暗示,這個日本護士 秋子也懂中國話,言語需要留神。


    “是這樣,盛老三昨天來看我——。”金雄白坐在病榻前 麵的方凳上,用很婉轉的語氣,說明了來意。


    “盛老三有沒有跟你說,他要怎樣動手?”


    “沒有。他隻說情報千真萬確,不過無法進一步探明,將 如何動手。你又在病中,我希望你特別重視其事,多作防備!”   ”他敢!”周佛海突然衝動了,滿臉脹紅了,使勁拍著床 沿說:”我倒要鬥鬥他!”說完,氣喘如牛。


    金雄白趕緊將床頭櫃上的一杯溫水遞了給他;等他喘息 稍定,方又勸道:”請你千萬不要激動。我想日本人公然對你 有所行動,似乎這明槍倒不必怕,你也有足夠的力量對付他。 不過,問題表麵化了,要消弭就很難,你應該想法子製先。在 日本軍人方麵,你有好些可談的朋友,能不能請他們來奔走 調停一下。”


    周佛海點點頭;向楊淑慧說:”你把岡田請進來。”


    於是金雄白急忙說道:“趁岡田不在這裏我有句話請你記 住,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現在請日本醫生替你治病,又用 日本看護,隨時下手,防不勝防。請你格外考慮這個問題。”


    這時岡田大佐已應邀入室,周佛海跟他用日語交談。金 雄白盡了初步的責任,便即起身告辭;楊淑慧送他下樓,一 路無言,直到大客廳門口才說了句:“佛海,真是騎虎難下了。”


    這”騎虎難下”4字,包含著兩方麵的意思,汪政府的財 政部長不能不幹;協助軍統在淪陷區發展地下工作,更不容 他罷手。這一次辻政信預備對周佛海採取非常手段,亦就是 為了這個原因。


    原來當汪精衛初到上海,招兵買馬時,軍統便通過”洪 幫”一位”龍頭”的關係,介紹了兩個人給周佛海,一個替 他當”官式”的翻譯;一個替他管電台。不久就打通了關係, 這個電台可以直接與軍統聯絡;戴雨農打給周佛海的第一個 電報是:周老太太有他照料,安然無恙,盡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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