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話我不懂。我隻知道我也很痛苦!現在我隻希望你 坦白告訴我,不必說這些莫名片妙的話。”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


    這話問得奇怪,鄭蘋如不肯胡猜,於是這樣回答:”你自 己說好了。”


    “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能泄漏!”陳寶驊神色嚴重地說: “在上海的中統,現在歸我負責。”


    “原來你做地下工作!”鄭蘋如不覺失聲:”倒看不出你。”   ”要看不出才好。”陳寶驊緊接著說:“既然已經告訴你了, 不妨徹底談一談——。”


    談得真是很徹底。陳寶驊率直提出要求,希望鄭蘋如也 參加工作,首要的任務就是接近丁默更,能夠左右他的行動, 以便製造製裁他的機會。   ”丁默更原來是中統的高級人員,居然認賊作父,太不可 原諒了!所以一定要製裁他。以他在敵偽政府的身分,以及 他反叛組織的重大罪行,如果能夠消滅了他,是件太有意義, 對國家太有貢獻的事。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蘋如,你 建了這件大功,在歷史上就占了一席之地了。這是人生難得 的際遇,你不可錯過。”


    鄭蘋如是外向的性格,覺得冒這個險很值得,也很刺激, 心裏已經動了。但是,她在感情上不能不作顧慮;因而沉吟 未答。


    陳寶驊當然也想得很周到;看她的臉色,知她的心事,當 即又說:”至於你我的感情,絕對不受這件事的影響。是我向 你提出的要求;你就算為我犧牲。我永遠都會感激你、尊敬 你。”


    有此保證,鄭蘋如再無顧慮,慨然一諾,照陳寶驊的設 計去進行。先是找個藉口請丁默更幫忙;然後為了酬謝,請 丁默更吃飯,陪他跳舞。就這樣很快地讓丁默更迷住了。   ”你們要動手,就趕快動手。”鄭蘋如對陳寶驊說:”機會 隨時都有,早點把事情辦完了,大家輕鬆。”   ”是的,是的!我們在積極籌劃,快了,快了!”


    他是有說不出的苦。原來中統的工作重點在搜集情報;行 動方麵幾於無拳無勇。向軍統去借將當然也可以,但獨得的 功勞讓人分去一半,卻又不甘。苦思焦慮,並無善策,就隻 有找助手來商量。


    他的親信助手有兩個,一個是他的至親,名叫嵇希宗;還 有一個是專員周啟範。陳寶驊說:”這個行動最難的部分是, 能夠左右丁默更;既然鄭蘋如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可說 最難的部分已經完成了。至於下手,不過是一舉手之勞;隻 要有人,不是難事。”


    就是沒有人!嵇希宗跟周啟範麵麵相覷;心裏的想法相 同。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陳寶驊說:”我們花錢去找個人 來。”   ”啟範,”嵇希宗說:”你是恆社的,總有路子吧?”   ”路子怎麽沒有?不過要找靠得住的,不是三兩天的事。”   ”一個星期。”陳寶驊問:”如何?”


    周啟範想了一下,點點頭答應下來;問一句:”找幾個?”


    找幾個要看行動計劃。於是丟開人的問題,先研究如何 下手?當時決定了兩個原則:第一、不能在丁默更及76號的 勢力範圍之內;第二、要在鬧區馬路上。這兩個原則,都是 為了行動得手以後,易於撤退。不然,後果會很嚴重,而且 也不容易找到人。   ”照此原則,人少了不行;不過也不必多,以4個為最適 當。”陳寶驊對周啟範說:”人歸你找;槍歸我借。”


    這又遇到難題了。槍不難借,難在攜帶,英、法兩界動 輒”抄靶子”;攜槍在身被抄到了,全盤計劃立刻打翻,所以 手槍不宜預先發給行動人員。比較妥當的辦法是,行動之前 半小時或一小時,在現場附近,覓一處地方集合。臨時發槍, 立即行動;事後回到原處。交槍解散。


    等聽取了鄭蘋如的意見以後,細部的計劃擬出來了。時 已入冬,設計由鄭蘋如向丁默更”開條斧”,為她買一件灰背 大衣。上海最大的皮貨店,是靜安寺路,同孚路口的”西伯 利亞皮貨公司”,但不必預先說明要在那裏買,免得丁默更起 戒心。反正到時候隨機應變,終歸引誘他到那裏就是。


    不但要引誘他到那裏,而且方向應該自西往東,因為西 伯利亞皮貨公司坐南朝北,汽車靠左行駛,就隻能停在對麵, 丁默更來回穿過馬路,才有下手的機會。4個人分兩麵,兩個 看住他的汽車;兩個守在皮貨公司門口,丁默更就怎麽樣也 逃不掉了。


    人找到了,槍也找到了,集合的地點比較難找,但終於 亦能解決,是借了卡德路有名的浴室”卡德池”斜對麵,一 家診所。隻是4支手槍,要由南市運到公共租界,卻不能不 慎重。


    “抄靶子”是越來越厲害了,在租界上隨時隨地都可以被 攔住檢查。怎麽辦呢?陳寶驊想到他一位叔叔,當初從上海 運槍械,送學生到黃埔去的往事,設計出一個辦法,找一個 有繈褓之子的媽媽。擔任運槍的任務。


    所謂”繈褓”是八仙桌麵這麽大的一方薄棉被,將嬰兒 對角放在上麵,先折下麵,再折左右,全身包裹,隻露出一 個小腦袋。南貨店買蠟燭也是這種包法;所以俗稱繈褓為 “蠟燭包”。


    抄靶子不會抄”蠟燭包”,4支手槍藏在那裏麵,萬無一 失。但有兩個先決條件,第一、媽媽的膽要大;其次,4支手 槍塞在”蠟燭包”裏。坑坑窪窪,嬰兒不會覺得舒服;不舒 服要哭要鬧,也是麻煩,所以要找一個耐性很好,不哭不鬧 的嬰兒。


    這也很難,因為誰聽到這種事都會害怕;而且太太們總 比較愛說話,小菜場中遇到,閑聊家常,無意中泄漏出去,大 禍立至,所以隻能通知同誌,暗底下分頭物色。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找到了一位張太太,30出頭,頗 有鬚眉氣慨;一個8個月大的男孩,生來極乖。種種條件,並 皆適合;陳寶驊開口一說,張太太慨然許諾。


    “太好了!”陳寶驊很高興地說:”張太太,我送你1000塊 錢,小意思。”


    “不要不要!”張太太雙手亂搖,”為國家嘛!能夠做好這 件事,將來說起來,我也很有麵子。”


    陳寶驊以為她假客氣,等將鈔票掏出來,不道張太太要 翻臉了。


    “陳先生,你也太小看我了。這是性命交關的事,莫非你 當我這條命隻值1000塊錢?”


    “是,是!”陳寶驊改容相謝,”我錯了。”


    辭出張家,陳寶驊即去訪周啟範,道是”萬事齊備”,連 “東風”都不欠;隻待詐降的”黃蓋”,將”曹操”勾引了來 送死。


    “槍呢?”周啟範問:”是不是先運了來,藏在集合的地方, 要用就有,比較方便。”


    “這不行!我想過。”陳寶驊說:”那家診所人很雜,萬一 露了眼,反倒不好。這位張太太辦事,相信得過,到臨時再 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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