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今天的辰光、地方都對了,這個機會決不可以錯過。”


    “啊,啊!”古應春也興奮了,“小爺叔你預備怎麽樣來補這個情?”


    “等我來問問看。”當下招一招手,將那夥計喚了來,先問:“你叫啥名字?”


    “我叫孫小毛。”


    “喔,”胡雪岩向古應春問道:“你身上有多少洋錢?”


    “要多少?”


    “十塊。”


    “有。”古應春掏出十塊鷹洋,擺在桌上。


    “孫小毛,”胡雪岩指著洋錢說:“除了惠帳,另外的是你的。”


    “客人!”孫小毛睜大了眼,一臉困惑,“你說啥?”


    “這十塊洋錢,”古應春代為回答,“除了正帳,都算小帳。”


    “喔唷唷!太多,太多,太多了!”孫小毛仍舊不敢伸手。


    “你不要客氣!”胡雪岩說:“你先把洋錢拿了,我還有話同你說。”


    “這樣說,我就謝謝了。客人貴姓?”


    “我姓胡。”


    “胡老爺,”孫小毛改了稱呼:“有啥事體,盡管吩咐。”


    “你們老闆娘住在哪裏?”


    “就在後麵。”


    “我托你去說一聲,就說有個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老老闆的朋友,想同她見個麵。”


    “胡老爺,我們老闆在這裏。”


    “也好!先同你們老闆談一談。”


    孫小毛手捧十塊鷹洋,轉身而去,來了這麽一個闊客,老闆當然忙不迭地來招呼,等走近一看,兩個人都有些發愣,因為彼此都覺得麵善,卻記不起在哪裏見過。


    “你不是阿利?”


    “你這位胡老爺是……”


    “我就是當年你表姐叫你送夾袍子的……”


    “啊,啊!”阿利想起來了,“二十多年的事了。胡老爺一向好?”


    “還好,還好!你表姐呢?”胡雪岩問道:“你是老闆,你表姐是老闆娘,這麽說,你娶了你表姐?”


    “不是。”阿利不好意思地說:“是入贅。”


    “入贅也好,娶回去也好,總是夫妻,恭喜,恭喜!”胡雪岩又問:“有幾個伢兒?”


    “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一盆花,好極、好極!”胡雪岩轉臉向古應春說道:“我這個把月,居然還遇到這樣巧的一件事,想想倒也有趣。”


    看他滿臉笑容,古應春也為之一破愁顏,忽然想到兩句詩,也不暇去細想情況是否相似,便念了出來:“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時孫小毛遠遠喊道:“老闆,老闆你請過來。”


    “啥事體,我在陪客人說話。”


    “要緊事體,你請過來,我同你說一句話。”


    阿利隻好說一聲,“對不起,我去去就來。”


    等他去到帳台邊,孫小毛又好奇又興奮地說:“老闆你曉得這位胡老爺是啥人?他就是胡財神。”


    “胡雪岩?”


    “是啊!”


    “哪個說的?”阿利不信,“胡財神多少威風,出來前前後後跟一大班人,會到我老同和來吃白肉?”


    “是一個剛剛走的客人說的。我在想就是因為老同和,他才進來的。”


    孫小毛又說:“你倒想想看,正帳不過兩把銀子,小帳反倒一出手八、九兩。


    不是財神,哪裏會有這樣子的闊客?“


    “啊!啊!這句話我要聽。”阿利轉身就走,回到原處,賠笑說道:“胡老爺,我有眼不識泰山,原來你老人家就是胡財神。”


    “那是從前,現在是‘赤腳財神’了。”


    “財神總歸是財神。”阿利非常高興地說:“今天是冬至,財神臨門。


    看來明年房了翻造,老同和老店新開,我要翻身了。“他又加了一句:”我們老丈人的話要應驗了。“


    “呃!”胡雪岩隨口問說:“你老丈人怎麽說?”


    “我老丈人會看相,他說我會遇貴人,四十歲以後會得發,明年我就四十歲了。”


    胡雪岩算了一下,他初見阿利是在二十七年前,照此算來,那裏的阿利隻有十三歲,而阿彩至少有十六七歲,記得她長得並不醜,何以會嫁一個十三歲的小表弟?一時好奇心起,便即問:“你表姐比你大幾歲?”


    “大四歲。”阿利似乎猜到了胡雪岩的心思,“阿彩眼界高,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到二十七歲,老姑娘的脾氣怪,人人見了都怪她,隻有……”


    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不肯再說下去了。


    “隻有你不怕?”


    “不是我不怕。我是從小讓她呼來喝去慣了的,脾氣好是這樣,脾氣壞也是這樣,無所謂。”阿利停了一下又說:“後來我老丈人同我說:我把阿彩嫁給你,你算我女婿,也算我兒子。你嫌不嫌阿彩年紀大?”


    “你老丈人倒很開通,很體恤。”胡雪岩問道:“你怎麽回答他呢?”


    “我說,隻要阿彩不嫌我年紀小就好了。”


    胡雪岩與古應春都哈哈大笑,“妙,妙!”胡雪岩說,“再燙壺酒來。”


    “胡老爺,我看,你如果不嫌委屈,請你同這位古老爺,到我那裏坐坐。


    今天做冬至,阿彩自己做了幾樣菜,你倒嚐嚐看。“


    胡雪岩還未有所表示,古應春已攔在前麵,“多謝,多謝!”他說:“辰我晚了,我們還有事,就在這裏多談一息好了。”


    這話矛盾,既然有事,何以又能多談?阿利聽不出話中的漏洞。胡雪岩卻明白,因為他們以前同洋人談生意、辦交涉是合作慣了的,經常使用這種暗帶著機關的話,當麵傳遞信息。胡雪岩雖不知道他的本意何在,但暗示必須謝絕,卻是很明白的,因而順著他的語氣說:“不錯,我們還有要緊事情,明天再說吧!”


    “那麽,明天一定請過來。”阿利又說:“我回去告訴了阿彩,她一定也想見一見胡老爺。”


    “好,好!”胡雪岩將話題宕開,“你們的房子要翻造了?”


    “是的。要造馬路了。房子前麵要削掉一半。不過,地價有補貼的,左鄰右舍大家合起來,平房翻造樓房,算起來不大吃虧。”


    “翻造樓房還要下本錢?”


    “ 是啊!就是這一點還要想法子。”


    “翻造要花多少錢?”


    “那要看情形。如果拿後麵的一塊地皮買下來,方方正正成個格局,總要用到一千五百銀子。”


    “你翻造了以後,做啥用場?老店新開,擴大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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