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另有一個人說:“她就是胡家的螺螄太太,著紅裙是胡老太太特許的。”


    那兩個人還想談下去,但視線為瑞香所吸引了。隻見她低著頭,但見滿頭珠翠,卻看不清臉,不過長身玉立,皮膚雪白,已可想見是個美人。


    她是由小王師母扶著出來的,裊裊婷婷地走到紅氈條前立定。古家的老王媽贊禮:“新姑娘見老爺、太太磕頭: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興!”


    小玉師母便將瑞香扶了起來,七姑奶奶抬抬手喊一聲:“你過來!”


    老王媽便又高唱:“太太賞新姑娘見麵禮。”


    這時螺螄太太便將一個小絲絨匣子悄悄遞了給七姑奶奶,她打開匣子,也是一枚鑽戒,拉起瑞香的手,將戒指套在她右手無名指上。


    “謝謝奶奶!”瑞香低聲道謝,還要跪下去,卻讓螺螄太太拉住了。


    這就算禮成了,不道奇峰突起,古應春站起身來,看著螺螄太太說道:“四姐,你請過來,應該讓瑞香給你磕頭。”


    “沒有這個規矩,這算啥一出?”


    說著,便待避開,哪知七姑奶奶早就拉住了她的衣服,適時瑞香竟也走上前來,扶著她說:“太太請坐。”


    小王師母與老王媽亦都上前來勸駕,螺螄太太身不由主,隻好受了瑞香的大禮。亂轟轟一陣過去,正要散開,奇峰又起,這回是宓本常,站到一張凳子上,舉雙手喊道:“還要照照相,照照相。”


    這一下大家都靜了下來,聽從他的指揮,照了兩張相,一張是古應春、七姑奶奶並坐,瑞香侍立在七姑奶奶身後,一張是全體合照,螺螄太太覺得自己無可位置,悄悄地溜掉了。


    照相很費事,第二張鎂光不亮,重新來過,到開席時,已經天黑了。


    女客隻有一桌,開在樓上,螺螄太太首座,七姑奶奶因為不耐久坐,行動也不便,特意命瑞香代作主人,這自然是抬舉她的意思。螺螄太太也覺得很有麵子,不由得又想到了宓本常,都虧他安排,才能風風光光嫁了瑞香,了卻一樁心事,成全了主婢之情。


    胡雪岩全傳──煙消雲散


    一甲申之變


    上海的市麵更壞了,是受了法國在越南的戰事的影響。


    法國凱覦越南,由來已久。同治元年,法皇拿破崙第二,以海軍大舉侵入越南。其時清廷正因洪楊之變自顧不暇,所以越南雖是清王朝的屬國,卻無力出兵保護,越南被迫訂了城下之盟,割讓慶和、嘉定、定祥三省。嘉定省便是西貢,法國人在那裏竭力經營,作為進一步侵略越南、進窺中國雲南的根據地。


    同治十一年,越南內亂,頭目叫做黃崇英,擁眾數萬,用黃旗,號稱“黃旗軍”。法國人勾通了黃崇英,規取“東京”,渡漢江。攻取廣西鎮南關外的諒山,廣西巡撫是湘軍宿將劉長佑,派兵助越平亂,同時邀請劉永福助剿——劉永福是廣西上思州人,本是個私梟,鹹豐年間,洪楊起事,劉永福卻另有心胸,率領部下健兒三百人,出鎮南關進入越南保勝。此地本為一個廣東人何均昌所占領,為劉永福起而代之,所部用黑旗,號稱“黑旗軍”。既受劉長佑的邀請,復又受越南王的招撫,與廣西官兵夾擊法軍,威震一時,但越南內部意見分歧,最後決定議和,所派遣的大臣三名,為法軍拘禁,被迫訂了二十二條的《西貢條約》,割地通商以外,承認受法國的保護。為了安撫劉永福,授職為三宣副提督。劉永福便在邊境深山中,屯墾練兵,部下聚集至二十萬之多,其中勁旅兩萬人,年齡在十七以上,二十四以下,一個個麵黑身高,孔武有力,越林超澗,輕捷如猿,士氣極其高昂,因而為法軍視如眼中釘,曾經懸重金買他的首級。


    自從《西貢條約》訂立以後,越南舉國上下,無不既悔且憤,越南王阮福時,決意重用黑旗兵。不道法國先下手為強,以重兵陷河內。於是在順化的阮福時遂予黑旗軍驅逐法軍的任務。


    越南有失,廣西、雲南便受威脅,而且法國已正式向中國提出通商的要求。朝中議論,分為為戰、主和兩派,主戰派以李鴻藻為首,除了支持雲貴總督岑毓英支持劉永福以外,且特起曾國荃為兩廣總督,部署海防。此外左宗棠亦力主作戰,清議更為激昂,但主和派的勢力亦不小。 當然,李鴻章是主和的,駐法公使曾紀澤亦不主張決裂,但對其中的利害得失,看得最清楚的是曾經使法的郭嵩燾。這年光緒九年正月,李鴻章與法國公使寶海,本已達成“中國撤兵、法不侵越”的協議,不意法國發生政潮,內閣改組,新任外務部長拉克爾是個野心家,一麵將寶海撤任、推翻成議,一麵促使法國增兵越南。於是朝旨命丁憂守製之中的李鴻章迅往廣東督辦越南事宜,節製兩廣雲南防軍。就表麵看,是派李鴻尊去主持戰局,而實際上並非如此。此中消息為郭嵩燾所參透,特意從他的家鄉、湖南湘陰派專差送了一封長信給李鴻章,以為“處置西洋,始終無戰法”,他說,洋人意在通商,就跟他談通商好了。隻要一答應談判通商,越南的局勢自然就會緩和。如今派李鴻章出而督師,大張旗鼓,擺出一決雌雄的陣勢,是逼迫法國作戰。法國本無意於戰,逼之應戰,是兵法上的“不知彼”。


    如果真的要戰,又是“不知己”,他的話說得很沉痛:“用兵三十餘年,聚而為兵,散而為盜,蔓延天下,隱患方深。重以水旱頻仍,吏治調敝,盜賊滿野,民不聊生,而於是時急開邊畔,募兵以資防禦,曠日逾時,而耗敝不可支矣。”這是就軍費者言,說中國不能戰。


    就算戰勝了,又怎麽辦?戰勝當然要裁兵,將剛招募的新兵遣散,結果


    是“遊蕩無所歸”,聚集“飢困之民圖逞”,是自己製造亂源。


    接下來,他轉述京中的議論:“樞府以滇督援甲厲兵,而粵督處之泰然,數有訾議,是以屬中堂以專征之任。”看起來是因為岑毓英想打,而曾國莖袖手旁觀,前方將帥意見不一,需要一個位高權重的李鴻章去籠罩全麵,主持一切。事實上呢“京師議論,所以屬之中堂,仍以議和,非求戰也”。


    李鴻章雖然在守製之中,但朝中情形,毫不隔膜,他在京師有好幾個“坐探”,朝中一舉一動,無不以最快的方法,報到合肥,知道恭王子和戰之際,遊移不決,而主戰最力的是“北派”領袖李鴻藻及一班清流,尤其是左副都禦史張佩綸。


    因此,李鴻章縱有議和之意,卻不敢公然表示,因為清議的力量很大,而且劉永福的黑旗軍打得很好,更助長了主戰派的聲勢,此時主和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所以遲遲其行,到上海以後,與接替寶海的新任法國公使德理固,談了幾次,態度不軟亦不硬,掌握了一個“拖”字訣。


    “拖”下去會有什麽結果呢?這是李李鴻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不過他在暗中大下功夫,想消除幾個議和的障礙,第一個左副都禦史張佩綸,他是清流的中堅,能把他疏通好,主戰的高調不是唱得那麽響,議和便較易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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