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說,李鴻灌是驅牛的勾芒神,張佩綸才是牛頭,因為他頭上的一對角厲害不過,凡被觸及,必受巨創。


    張華奎因為替清流效奔走之勞,所以名之為“腿”,但也有人說,他連“清流腿”都不夠資格,隻是“清流靴子”為“清流腿”服務而已。


    不管是“清流腿”還是“清流靴子”,張華奎很受人矚目是事實。不過因此而引起了李鴻章門下的敵視,認為他“圖謀不軌”,第一是因為他常巴結翁同龢,而翁同龢一向是與李鴻章不睦,同時清流多為北派領袖李鴻藻門下,而翁同龢是南派巨擘,對政事的見解,一向是有差異的,第二,張華奎拚命拉攏清流,顯然是在為他父親培養聲名,目的是想取李鴻章而代之。


    這些加油添醬的讒言,不斷傳到合肥,在“閉門讀禮”的李鴻章不由得也動了疑心。他的一班徒黨,因而開始謀劃逐張迎李之計,不久便找到了可乘之機。


    原來張佩綸滿腹經綸,頗有用世之誌,張華奎便向他父獻計,仿照當年左宗棠奏調袁葆恆來提高本人聲價的辦法,不妨奏調張佩綸“幫辦北洋軍務”,專門督辦水師。張樹聲同意以後,張華奎極力向張佩綸遊說,那時北洋的水師:已擁有好幾艘鐵甲兵輪,規模壯闊,前程無量,張佩綸怦然心動,終於同意了。


    於是天津、保定等處,很快地傳出消息,還說張佩綸幫辦北洋軍務後,將大加整頓,“四道八鎮”,一律要參。直隸總督屬下,有四名道員,八名總兵,總兵駐防之地稱為“鎮”,四道八鎮便是直隸文武官員的經製,當然全部都是李鴻章所派的。


    不道在此要緊關頭,張樹聲父子一則操之過急,二則不明京朝掌故,以至於走錯了一步。原來封疆大吏,準許奏調京官到省任職,但不準奏調翰林,這個禁例在幹隆年間更為嚴格。因為翰林如兼日講起居注官,隨傳在皇帝身邊,一言一動,無不深知,而且有機會看到各種奏章,參預國家機密,如為疆吏所奏調,便有泄密之虞,因而有此厲禁。


    到得太平天國起義以後,禁例雖不如以前之嚴,但第一要看請奏調的人,


    夠不夠分量,第二,要看奏調的時機,是否確有需要。當年左宗棠是封侯拜相的勛臣,奏調袁葆恆總理糧台,又有正當大舉西征,用兵深資倚賴的理由,自然容易照準。如今張樹聲的資格遠不如左宗棠,且亦非軍務所必需,因而請奏調張佩綸的摺子一到軍機處,竟奉旨駁斥。這一下不但張樹聲以封疆大吏碰這麽個硬釘子,大傷威望,張佩綸的麵子更加難看。


    照張佩綸的想法,他應該是“諸侯之上客”,張樹聲應該北麵以師禮相事,如今答應幫辦北洋軍務,已嫌委屈,張樹聲果然有心延攬,應該設法疏通軍機,用“特旨”派他到北洋,才夠麵子。如今上諭中責備張樹聲“冒昧”,確是太冒昧了。


    李鴻章一係的北洋官僚,看到張樹聲碰釘子,自然高興,又聽說張佩綸對張家父子有不滿的表示,更是大喜過望,認為挑撥離間的良機,決不可失。


    恰好張樹聲上奏的那天有“考差”——兩榜出身的京官,須經考試合格,才能放出去當鄉試主考,一任考官,所得可以維持一兩年的生活,所以絕少有人放棄考差,但張佩綸因為有喪服在身,不能派任考官,考差自然不必參加。


    這個緣故,外人不會知道,因而別有用心者,就可以造他一個謠言,說他故意避考,在家等待準為張樹聲所請的上諭,以便走馬上任。這個中傷的謠言,傳布得很快也很廣,張佩綸的清譽太損,不免惱羞成怒,自然是遷怒到張家父子身上。


    “豐潤學士的氣量小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一定會復仇,張振軒弄巧成拙,直督一定保不住。”沙一心說:“現在隻是在一個可以讓李合肥奪情回任的理由,這個理由一找到,張振軒就要交卸。”


    這段內幕,對胡雪岩很有用,原以為李鴻章即會回任,也是父母之喪二十七個月以後的事,不過隻要有理由,隨時可以回。照此看來,左宗棠想驅逐李鴻章在兩江的勢力,應該加速進行才是。


    其時沙一心的癮已過足,便由胡雪岩陪著到湘雲老四妝閣中,飛觴醉月地鬧了一回酒。沙一心起身告辭,餘客亦知胡雪岩與古應春第二天一早要陪左宗棠巡視製造局,都說要走,隻有林茂先在湘雲老四那裏“借幹鋪。”


    “沙一心這個人很有用,”在歸途中,胡雪岩對古應春說:“你以後不妨跟他多聯絡聯絡,他對淮軍及北洋的情形很熟,有事可以請他打聽。”


    “我的原意就是如此。小爺叔放心好了,我會安排。”


    江南製造局在上海縣城外,瀕臨黃浦江的高昌廟,本來是一片荒地,自從曾國藩奏請設製造局以後,人煙日起,造一條石子馬路,東通縣城南門。


    不過左宗棠這天仍舊是在天後宮行轅前麵下船,沿黃浦江直達製造局的專用碼頭,製造局的總辦,候補道李勉林用他的綠呢大轎,將左宗棠接到大堂,然後引見屬員,一一參謁。接下來請示:先看哪一處?


    “先看船塢吧!”左宗棠說:“我去年陛辭出京,上頭特別交代,洋防要緊,要我分外留意。製造局的船塢,規模雖不及福建,到底是中國第二個造船廠,能人盡其用、地盡其用、物盡其用,對洋防亦頗有裨益。”


    這一段開場白,便有些教訓的意義,李勉林聽入耳中,當然不很舒服,臉上不免有尷尬之色,見此光景,胡雪岩便在一旁替李勉林說好話,總算將場麵圓過來了。


    船塢中亂糟糟一片,看不出一個名堂來,左宗棠隻好問了:“彭宮保整年巡閱長江海口、江防、洋防的形勢,周覽無遺,寫信給我,以兵船不敷調度為慮,說至少要添造小火輪十號,照我看,十號亦還不夠,最好再能仿造


    新式快船五艘,你看你這裏能不能造?“


    “小火輪能造,新式快船,限於機器,力所不逮。”


    “那麽,造小火輪每一號要多少錢呢?”


    “這要估起來看。”


    話又有些碰僵了,幸好左宗棠沒有在意,隻問:“要多少日子才能估得出來?”


    “估價欲求精確,還得找福建船政局,他們那裏圖說全備,材料的行情也比較準。大人如果決意要造,局裏馬上派人到福建,大概有一個月的工夫,細帳就可以出來了。”


    “好!請你馬上就辦。”


    船塢旁邊就是槍炮廠,左宗棠對這裏很感興趣,因為西徵得力就在器械精良,尤其是對洋槍,他已經很內行了,但看得多,用得多,洋槍如何製成,卻還是初次見識,所以從煉鋼廠看起,每一部門都看得很仔細。


    最後到了檢驗處,附設有個靶場,桌球桌球地聲音很熱鬧。左宗棠一踏了進去,坐在高凳上的一個老頭子跳了下來,躲到一邊。李勉林便喊:“姚司務,見見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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