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羅四姐問說:“七姐,你已付過他二百兩?”


    七姑奶奶愣了一下,弄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反問一句:“你先付過他四百兩?”


    “是的。”


    “為啥?”


    “我不願意你太破費。”


    “兩個人走到一條路上來了。”七姑奶奶哈哈大笑,“我曉得你不願意我太破費,所以預先付了他二百兩。我道呢,哪裏有這麽便宜的東西!”


    羅四姐也覺得好笑,“七姐夫說得不錯,心思用得太深,才會做出這種事來。你瞞我,我瞞你,大家都鑽到牛角尖裏去了。不過,”她說:“李老闆也不大對,當時他就讓二百兩好了,何苦害七姐白白生一場氣。”


    “他也有他的說法。”古應春接口答道:“我拿李老闆的話照佯說一遍。


    他說:那位羅四小姐,看起來是很厲害的角色,我不能不防她,收條上寫明白,報價隻能報八百兩,改口的話,加倍退還定洋,萬一我改了口,羅四小姐拿出收條,一記‘翻天印,打過來,我沒話說,所以我當時不鬆口,寧可得罪了古太太,事後來賠罪。“


    七姑奶奶前嫌盡釋,高興地笑道:“這個人還算上路,還多送了四十兩賀禮。”說著將紅封套遞給羅四姐。


    “我不要。”羅四姐不肯接,“不是我的。”


    “莫非是我的?”七姑奶奶開玩笑:“又不是我做新娘子。”


    羅四姐窘笑著,仍舊不肯接,七姑奶奶的手也縮不回去,古應春說:“交給我。二百兩是退回來的定洋,四十兩送的賀禮,我叫人記筆帳在那裏。”


    於是七姑奶奶將紅封套交了給古應春,接著便盛讚那堂酸枝嵌螺甸的家具,認為一千二百兩銀子,實在也不算貴。


    由此便談到這堂木器的來歷,它之貴重,已經不能拿銀子多寡來論了。


    羅四姐因此有個想法,覺得自己用這堂木器,雖說出於“陪嫁”,亦嫌過分,難免遭人議論;因而私下跟七姑奶奶商量,打算把這堂木器,孝敬胡老太太。


    “我這個念頭,是聽了李老闆的一句話才轉到的,他說:有個江西的未道台,想買這堂木器孝敬一位總督的老太太。我心裏就在想,將來我用這堂木器,胡老太太用的不及我,我用了心裏也不安。倒不如借花獻佛,做個人情。七姐,你不會怪我吧?”


    “哪裏,哪裏:”七姑奶奶異常欣慰地,“說實話,你這樣子會做人,我就放心了。胡家人多口雜,我真怕你自己覺得行得正、坐得正,性子太直了,會得罪人。”


    “得罪人是免不了的。隻要有幾個人不得罪就好了。譬如胡老太太,一定要伺候得好。”


    七姑奶奶暗暗點頭,心裏在想,羅四姐一定懂。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道理,不但會做人,還會做“官”,替她擔心,實在是多餘的。


    七幫夫運自從羅四姐嫁到到胡家,真是走了一步幫夫運,胡雪岩的事業如《紅樓夢》上所形容的“鮮花著錦”般興旺。當然,興旺的由來是他恃左宗棠為靠山,左宗棠視他為股肽,隻要左宗棠西征,節節勝利,所請在朝廷無有不準,胡雪岩水漲船高,亦就事事順手了。


    原來從道光年問開始,君暗臣愚,激出內憂外患,西北的回民起義,亦是貪官汙吏激盪而成。其時所謂“甘回”共有西、南北三大支,三大首領,西麵的叫馬朵之,駐紮在青海的西寧,南麵的叫馬占鰲,以甘肅與青海的河州,也就是臨夏為根據地,北麵叫馬化龍,是三大首領中最厲害的一個,勢力範圍在寧夏、靈武一帶,根據地名為金積堡,這個地方就是“黃河百害,惟富一套”的河套的起點,擅茶、馬之利以外,東麵有個鹽池叫花馬池,更是一大財源。金積堡周圍有五百多個寨子,眾星拱月般環衛著馬化龍的金積堡。此人對寧夏將軍穆圖善很恭敬。左宗棠看到了此人的底蘊,所以西征的第一目標就是攻下金積堡。


    在攻金積堡之前,先要隔斷撚軍與甘回的聯繫。撚軍分為兩大股,稱為“東撚”、“西撚”。曾國藩解釋撚軍之撚說:“撚紙燃脂,故謂之撚”,凡是用薄紙搓成條狀,如吸水煙用的紙煤等等,都叫做撚子。撚軍的特性在於易聚易散,但看起來象烏合之眾,而流轉不定,飄忽千裏,令人疲於奔命,亦很厲害。僧格林沁的黑龍江馬隊,追奔逐北,撚軍見了就澈,但一停下來,周圍不知如何,就會冒出無數撚軍來,僧王就是這樣陣亡的。僧王打的是東撚,西撚的首領叫張宗禹,自河南至陝西,由河南橫渡黃河,直上延安、米脂,南北戰線拉長到一千多裏,目的就是希望與馬化友由西往東,也有千把裏的這條戰線交會。


    隻要一接上頭,西撚不復可製,回民起義亦不知何時才能鎮壓下去,所以左宗棠西征的初步戰略,就在隔離西撚與甘回不讓他們“會師”。羅四姐嫁到胡家時,正當西撚初平,兩宮太後召見左宗棠,天語褒嘉,左宗棠自陳五年可以鎮壓回民起義之時。


    左宗棠最初駐軍西安,然後往西北逐步推進,大營先移幹州,再移甘肅境內的涇川,然後往北打,攻克鎮原、慶陽,收容降眾及饑民十七萬人,行屯墾之法,種子、農具,都由胡雪岩的轉運局採辦好了,運到甘肅。


    及至左宗棠的前鋒逼進靈武,馬化龍看根據地有被剿之虞,於是“上書言撫”,撫是安撫,表示願意投降,部眾或者收編為清軍、或者遺散、或者為他們謀個生計。有此化幹戈為玉帛的結果,本來是最理想的辦法,但造反起義的,就撫而又反覆音,不知多少。左宗棠閱歷極豐,而馬化友又有善於翻覆的名聲,他可以玩弄穆圖善,而左宗棠決不會受他的愚,所以置之不理,備妥三月行糧,進攻金積堡。


    指揮此役的大將是劉鬆山。此人是曾國藩的小同鄉,行伍出身,積功升至總兵。鹹豐十年,英法內犯,僧格林沁提兵勤王,東南沒有這一支膘悍的馬隊,戰局大受影響。那時太平軍李秀成,剛開始為洪秀全所重用,在蕪湖召集軍事會議,分道進兵,李秀成本人自率大軍,由蕪湖南下,攻占皖南黟縣,另外太平軍悍將李世賢、黃文金、李繼遠等,相繼陷寧國、下徽州,又占江西浮梁、都昌、饒州。駐節祁門的曾國藩,西麵來自湖北的接濟,因江西糧道中斷而絕,東麵則有二李親領的驕兵相逼,重重圍困,聽從幕賓建議,


    反攻徽州,以期打開通浙江的運道。於是曾國藩侈軍祁門以東、徽州以西的休寧;有一天太平軍夜襲,諸營皆貴,隻有劉鬆山在月下列隊迎敵,太平軍不敢相逼,其餘潰散各營,月夜看不真切,以為太平軍攔截,掉頭要逃,及至劉鬆山打出真號,大家才知道大營未夫,“老帥”無恙,驚魂始定。祁門一役,是曾國藩靖港兵敗,投水遇救以後,另一次的大危機,他連遺書都寫好了,結果轉危為安,都由劉鬆山之功,從此以國士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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