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人,”胡雪岩問誼:“準他多少日子的假?”


    “那要問他自己。”


    “我想,”寶森答說:“一個月也差不多了。”


    “不夠,不夠。一個月連走馬看花都談不到,起碼要三個月。”


    “三個月就三個月。”文烴向主森說道:“這得找個理由,你就寫個呈文,說赴滬就醫好了。”


    寶森還在躊躇,胡雪岩搶著說道:“好了!文大人準假三個月。森二爺,這三個月歸我管,你一切不必費心。我大概還有五、六天耽擱,請你料理料理,我們一起走。”


    邂逅初逢,即使一見如故,這樣被邀到紙醉金迷之地,流連三月之久而不費分文,真也可說是難得的奇遇。因為如此,反而令人有難以接受之感,主森隻是搓著手,矜持地微笑著,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老二,”文煜知道他的心情,忍不住開口:“你久在四川,對雪岩不熟。雪岩豪爽出了名的,隻要投緣,象這麽請你到南邊玩上幾個月,算不了什麽。我看你在京裏也無聊得很,不如到上海去散散心。交朋友的日子很長,你也不必覺得不好意思。”


    “我可真是有點兒不好意思。”寶森乘機說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先跟胡大哥道謝。”


    “說這話就見外了。”胡雪岩轉臉對古應春,“叫惟賢明天派人到森二爺公館去招呼,行李不必多帶,缺什麽在上海預備也很方便。”


    第二天午後,汪惟賢親自去拜訪寶森,執禮甚恭,自不待言,略事寒暄,談入正題,首先問說,“森二老爺預備帶幾個人?”


    寶森不好意思,略想一一想答說:“我隻帶一個。”


    “一個怎麽夠?”汪惟賢屈著手指說:“打煙的一個,打雜的一個,出門跟班的一個,至少得三個人。”


    “我就帶一個打煙的。”寶森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有一口嗜好,沒法子。”


    “這是福壽膏。”汪惟賢將手邊一個長形布袋拿了起來,脫去布套,是個打磨得光可鑑人的紫檀長方盒,順手遞過去說:“森二老爺倒看看,這樣東西怎麽樣?”


    寶森接來一看,盒蓋上刻著一行填彩的隸書:“吹蕭引鳳”。便知是一支煙槍,抽開盒蓋,果不其然。雖抽了三十年的鴉片,見過許多好菸具,這一支十三節湘妃竹的煙槍,所鑲的綠玉菸嘴固然名貴,但妙處卻在竹管,是用橄欖核累貫到底,核中打通,外涼內熱,抽起來格外過癮。


    “好東西。”寶森愛不忍釋,“總得二百兩銀子吧?”


    “森二老爺中意,就不必問價錢了。請留著用吧!”汪惟賢不容他謙辭,緊接著又說:“敝東交代,森二老爺不必帶煙盤。太累贅,都由我們預備。”


    說到這樣的話,倘再客氣,就變得虛偽了。寶森拱拱手說:“胡大先生如此厚愛,實在心感不盡。不過,人,我準定隻帶一個,帶多了也是累贅。”


    “是,是。我們那裏有人,森二老爺少帶也不要緊。還有,現在是國喪,穿著樸素,森二老爺不必帶綢衣服,等穿孝期滿,在上海現做好了。”


    他說什麽,寶森應什麽。等汪惟賢一走,想一想不免得意,用新得的煙槍過足了癮,看辰光未時已過,寶鋆已經下朝了,乘興省兄,打算去談一談這件得意之事。


    寶鋆家的門上,一看“二老爺”駕到,立即就緊張了,飛速報到上房。


    寶萎剛想關照:說我頭疼,已經睡了。隻見寶森已大踏步闖了進來,料想擋也擋不住,隻能嘆口氣,揮一揮手,命門上了退了下去。


    “你那件事,過一陣子再說。”寶鋆一見了他老弟的麵就先開口,“這會兒辦東太後的喪事,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我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提。”


    “哪一件?”寶森要他老兄托人情的事太多了,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所以如此發問。


    “你不是兜攬了一件幫人爭產的官司嗎?”


    “喔,那一件。”寶森答說:“如今我可沒工夫管人家的事了。”


    原來寶森受人之託,有件庶出之子,向嫡出長兄要求分家的官司,要求寶鋆向順天府尹說情,將庶出之子的狀子駁回。他從楊乃武那一案,受劉錫彤之累,為清議抨擊以後,凡是這類牽涉刑名的案件,不願再管,無奈寶森一再糾纏,隻能飾詞敷衍,每一次要想不同的理由來拖延,深以為苦,因而此刻聽得寶森的話,頓覺肩頭一輕,渾身自在了。


    “我特為來跟大哥說,我要到上海去一趟,總得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喔,”寶鋆問道:“到上海去幹什麽?”


    “有人請我去玩兩三個月。管吃管住。外帶管接管送,一共是四管,自己一個子兒都不用花。”


    “好傢夥。管你到上海玩兩三個月,不要分文,誰那麽闊啊?”


    “胡雪岩。”


    “原來你交上‘財神,了!”寶鋆立刻沉下臉來,“你可別胡亂許了人家什麽,替我添麻煩。”


    寶森愕然,“人家會是事托我?”他問:“會有什麽事呢?”


    “誰知道,此人的花樣,其大無比,這一趟是來替左季高籌劃借洋債,說不定就會托你來跟我羅晾。”


    “哼!”寶森微微冷笑,“有海嶽山虜在那裏,哪輪得到我來跟你羅嗦。”


    寶鋆裝作不曾聽見,呼嚕嚕地抽了幾口水煙,開口問道:“你哪一天走?”


    “就在這幾天”


    寶菱點點頭,喊一聲:“來啊!”將聽差寶福喚來吩咐:“到帳房裏支二百銀子,給二老爺送了去。”


    “謝謝大哥!”寶森請個安,又說了些閑話,高高興興地走了。


    等他的背影剛剛消失,寶福俏然而至,走到寶鋆麵前說道:“朱鐵口來過了,替胡大入送了一份禮來。”


    “哪個胡大人?”


    “有手本在這裏。”


    一看手本上的名字是“胡光墉”,不同得就關切了,“送的什麽?”他問。


    “一個成化窯的花瓶。”


    “大的還是小的?”


    “大的。”


    大的便是兩萬銀子。寶望心想,胡雪岩既然送了兩萬銀子,就大可不必再在寶森身上作人情,而居然作了,並且這個人情還不輕,看起來是個很厚道的人。同時又想到寶森一走,耳根清淨,便對胡雪岩越有好感了。


    “朱鐵口走了沒有?”


    “還沒有。”


    “寶望便將朱鐵口傳喚到上房問道:”那胡大人是怎麽說的?“


    “胡大人說想送中堂一份禮,問我有什麽合適的東西?我問他打算送多重的禮?他說兩萬銀子。我就讓他買花瓶。他還托我代送,花瓶送來了,銀子也交到帳房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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