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古應春明白了,是左宗棠應醇王之邀,到神機營“看操”,作犒賞用的,便即問說:“有是一定有的。不知道要多少?”


    現在還不知道。你先問了再說。“


    古應春答應著,陪著洋人回阜康福。下午三點鍾復又回到賢良寺,果然,那頓午飯尚未結束,他在花廳外麵等待時,聽得左宗棠正在談“湖湘子弟滿天山”的盛況,中氣十足,毫無倦容,看來還得有些時候才會散。


    古應春心想,胡雪岩急於要知道交辦兩事的結果,無非是即席可以向左宗棠報告。既然如此,就不必等著麵談,寫個條於通知他好了。


    打定主意,便從懷中掏出一個洋紙筆記本來,撕一張紙,抽出本子上所附的鉛筆,蘸一點口水,寫道:“現銀此間有三十萬,天津約十餘萬。鏡表各約百餘具,已付定。惟大小參差不齊。”


    這張字條傳至席麵時,為左宗棠發現問起,胡雪岩正好開口,“回大人,”


    他說:“京裏現銀可以湊五十萬,一兩日內就解出去,另外一半,等我回上海以後,馬上去想法子。不知道來得及,來不及?”


    “能有一半先解,其餘慢一點不要緊。”


    “是。”胡雪岩又問:“聽說醇親王要請大人到神機營去看操?”


    “有這回事”。“一提到此,左宗棠的精神又來了,”神機營是八旗勁旅中的精華。醇王現在以皇上本身父的身分,別樣政務都不能管,隻管神機營,上頭對神機營的看重,可想而知。李少荃在北洋好幾年了,醇王從未請他去看過操,我一到京,頭一回見麵,他就約我,要我定日子,他好下令會操。我心裏想,人家敬重我,我不能不替醇王做麵子。想等你來了商量,應該怎麽樣犒賞?“


    “大人的意思呢?”


    “我想每人犒賞五兩銀子,按人數照算。”


    “神機營的士兵,不過萬把人,五、六萬銀子的事,我替大人預備好了。”


    胡雪岩又說:“不過現銀隻能犒賞士兵,對官長似乎不大妥當。”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


    “我看送東西好了。送當然也要實用,而且是軍用。我有個主意,大人看能不能用。”


    “你說。”


    “每人送一架望遠鏡、一個掛表。”


    話剛完,左宗棠便擊案稱讚,“這兩佯東西好!很切實用。”他說:“神機營的官長一百多,要一百多份,不知道備得齊,備不齊?”


    “大人定了主意,我馬上寫信到上海,盡快送來。我想日子上一定來得


    及。“胡雪岩緊接著說:”大人去看操的日子,最好等借洋款的事辦妥了再定。不然,恐怕有人會說閑話,說大人很闊,西餉一定很寬裕,洋款緩一緩不要緊。“


    不等他話完,左宗棠便連連點著頭說:“你倒提醒了我。此事雖小,足以影響大局。我準定照你的話辦。”


    “是!”胡雪岩問:“大人還有什麽交代?”


    “一時倒想不起,想起來再跟你談。”左宗棠說:“借洋款的章程,你馬上寫個節略來,我盡明天一天辦好奏稿遞上去,倘或順利的話,大概三五大就定局了。”


    “是!”胡雪岩說道:“明天我想跟大人告一天假,辦辦私事。後來來伺侯。”


    “後天如果沒事也不必來。有事我會隨時派人來招呼你,你盡管辦你自己的事去好了。”


    於是胡雪岩告辭回阜康福,先請楊師爺將借洋款的條件寫成一個節略,即刻派人送到賢良寺。然後向古應春細問到海嶽山房接頭的經過。


    “應春,你知道的,為了去年買水雷的價錢,福德多嘴泄了底,左大人對我已經起疑心了。這件事我心裏很難過,所以這趟借洋款,除了大家該得的好處以外,我不但分文不要,而且預備貼幾萬銀子,一定要把這件事辦成功。辦成功不算,還要辦得漂亮,要叫左大人心裏舒服,倘或寶中堂羅嗦,就算辦成功,他也不會高興,所以寶中堂那裏,一定要擺平,能聽他說一句:這筆洋款借得劃算,我這幾萬銀子,花得就值了。”


    “小爺叔的心思,我是早看出來了。不過,我想也不必把錢花在寶中堂一個人身上,他手下的人也是要緊的。”古應春問道:“小爺叔預備花多少。”


    “這個數。”胡雪岩將手一伸。


    “那麽,送四萬,留一萬作開銷。”


    “好的。你跟徐筱雲去商量,看這條路子應該怎麽樣走通?”


    第二天三月初九,徐彼雲不待去請,自己來訪,胡雪岩不在,由古應春接待,他告訴古應春說,左宗棠的奏槁是他辦的,已經謄正呈遞。不過,三五天內,決不會有結果,因為恭親王為福晉安葬,請了七天假,而這件大事,非恭親王來議不可。


    “這樣說,寶中堂也不能起作用?”


    “不,不!有作用的,恭王聽他的話,而且凡是到了這個地位,不管怎麽樣,敗事總是有餘的。”


    “筱翁,這麽說,胡大先生要重重拜託你,海嶽山房我去過了,跟老朱談得很好。胡大先生要我跟筱翁商量,這條路子一定要走通,你看該送多少?”


    “借洋款的條件比過去都好,我的奏稿上寫得很切實,事情一定可成,不送亦可,要送,有這差不多了。”說著,徐用儀示以一指。


    “筱翁,‘差不多’不夠,要勢在必成。”


    “多送當然更保險,不過錢要用在刀口上。”徐用儀問道:“明天你會去賢良寺不會?”


    “會去,明天我帶洋人給左大人去辭行。”


    “那麽,我們明天中午在賢良寺見,到時候我再跟你談。”


    第二天中午胡雪岩、古應春帶著兩個洋人,都到了賢良寺,靜等左宗棠


    自軍機處散值回寓,以便辭行。哪知一等等到下午三點半鍾,還不見人影,亦無消息。宮門申正下鑰,申正就是四點鍾,通常軍機處自大臣至章京人,最遲未正二刻,也就是兩點半鍾,一定已走得光光,而左宗棠到此時尚未出宮,是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隻怕宮裏出事了。”胡雪岩悄悄跟古應春耳語:“莫非西太後的病,起了變化?”


    一語未終,隻見徐用儀匆匆而來,他也顧不得行禮,一把將胡雪岩拉到僻處,低聲說道:“左大人叫我來送個信,洋人慢點走,事情或許會有波折。”


    “怎麽?”胡雪岩又問:“左大人何以到現在還不出宮。”


    “宮裏出了件意想不到的怪事。”徐用儀的聲音越發低了,“今天軍機沒有叫起,說太後受了寒,人不舒服。大家都當是感冒,到內奏事處看藥方,管事太監說沒有發下來。後來聽內務府的人說,是昨天下午發的病,突然之間,口吐白沫,象發羊癲瘋。今天到現在為止,已經請了三次脈,早晨一次,午時一次,未時一次,人隻怕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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