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得華爾放了手,轉身對楊坊說道:“我必須維持我的威信,此人的行為,所侮辱的不是個人,是整個團體。這件事相當嚴重。如果他沒有合理的解釋,他將要擔負一切不良的後果。”


    楊坊不知道古應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免怨責:“這樣子不大好!本來是求人的事,怎麽大破其臉?如今,有點不大好收場了。”


    他是用中國話說的,古應春便也用中國話回答他:“你放心!我就要逼得他這個樣子!我當然有合理的解釋。”


    楊坊哪知道他是依照胡雪岩“請將不如激將”這條“錦囊妙計”,另有妙用,隻鄭重其事地一再囑咐:“千萬平和,千萬平和,不要弄出糾紛來。”


    “你請放心,除非他蠻不講理,不然一定會服我。”古應春用中國話說了這幾句,轉臉用英語向華爾說:“上校!杭州有幾十萬人,瀕臨餓死的命運,他們需要糧食,跟你我現在需要呼吸一樣。如果由於你的幫助,冒險通過這條航路,將糧食運到杭州,有幾十萬人得以活命。這是‘毫無價值的冒險’嗎?”


    一句話就將華爾問住了。他卷了根煙就著洋燈點燃,在濃重的煙氣中噴出答語:“冒這個隊,沒有成功的可能。”


    “是不是有可能,我們先不談,請你回答我的話:如果冒險成功,有沒有價值?”


    華爾被逼得沒有辦法,隻能承認:“如果能成功,當然有價值。”


    “很好!”古應春緊接著他的話說:“我認為你是一個有價值的人,當然也願意做有價值的事。你應該記得,我向你說過,這個任務並不危險,蕭可以向你說明一切情況。而你,根本不作考慮,聽到洪楊的部隊,先就有了怯意。”


    “誰說的!”華爾大不服氣,“你在侮蔑我。”


    “我希望你用行為表現你的勇敢,表現你的價值。”


    “好!”華爾受激,脫口說道:“讓我先了”解情況。“說著,便站起身來,走到一張地圖麵前立定。


    事情有了轉機,楊坊既佩服,又興奮,趕緊取了桌上的洋燈,同時示意蕭家驥去講解情況。連古應春一起跟著過去,在洋燈照映下都望著牆壁上所貼的那張厚洋紙畫的地圖,這比中國的輿圖複雜得多,又釘著好些紅藍小三角旗,更讓人看不明白。但蕭家驥在輪船上也常看航海圖,所以略略注視了一會,便已瞭然。


    “在海上不會遭遇任何敵人,可能的危險從這裏開始。”蕭家驥指著鱉子門說:“事實上也隻有一處比較危險的地方,因為海麵遼闊,洪楊部隊沒有炮艇,不能威脅我們的船隻。隻有這一處,南北兩座山夾著,是個隘口,也就是聞名的‘浙漢潮’所以造成的由來,衝過這個隘口,江麵又寬了,危險也就消失了。”


    “那麽這個隘口的江麵,有多寬?”


    “沒有測量過。但是在岸上用長槍射擊,就是打到船上也沒有力量了。”


    華爾搖搖頭:“我不怕步槍。”他接著又問:“有沒有炮台?”


    “決沒有。”古應春在旁邊接口。


    “即使沒有炮台,也一定有臨時安置的炮位。如果是我,一定在這裏部署炮兵陣地。”


    “你不要將洪楊部隊,估計得太高。”古應春又說,“他們不可能了解你們的兵法。”


    這一點,華爾認為說得不錯,他跟太平軍接過許多次仗,對此頗有了解,他們對洋槍尚不十分熟練,很可能忽略用炮火扼守要隘的戰法。再進一步看,即使懂得,亦用不著防守這個隘口,因為在這一帶的清軍,兵力薄弱,更無水師會通過這個隘口增援杭州,那麽,布炮防守,豈不是置利器於用無之地。


    但是,“多算勝”的道理,中外兵法都是一樣的,華爾覺得還是要採用比較安全的辦法,所以又問:“這個隘口,是不是很長?”


    “不會。”古應春估計著說:“至多十裏八裏路。”


    “那麽,用什麽船呢?”


    “用海船。”


    所謂海船是就是沙船,華爾學的是陸軍,對船舶是外行,不過風向順逆之理總知道的,指著地圖說道:“現在是西北風的季節,由東向西行使,風向很不利。”


    “不一點,”古應春很謹慎地答道:“我想你不必過慮。除了用帆以外,總還有其它輔助航行的辦法。海船堅固高大,船身就具備相當的防禦能力,照我想,是相當安全的。”


    “這方麵,我還要研究,我要跟船隊的指揮者研究。最後,我們能在黑夜之間,偷渡這個隘口,避免跟洪楊部隊發生正麵的衝突。”


    這樣的口氣,已經是答應派兵護航了,楊坊便很高興地說:“謝謝上校!


    我們今天就作個決定,將人數以及你所希望補助的餉銀,定規下來,你看如何?“


    “五十個人,我照數派給你們。其他的細節,請你們明天跟我的軍需官商量。”


    “好的!”楊坊欣然答道:“完全遵照你的意思。”


    於是“化幹戈為玉帛”,古應春亦含笑道謝,告辭上車。


    “老古,”在車中,楊坊表示欽佩:“你倒是真有一套。以後我們多多合作。”


    “僥倖!虧得高人指點。”古應春說:“也是胡道台一句話:請將不如激將。果然把華爾激成功了。”


    “原來胡道台也是辦洋務的好手。”


    “他倒不十分懂洋務,隻是人情熟透熟透!”


    “幾時我倒要見見他。”楊坊又說:“華爾的‘軍需官’,也是我們中國人,我極熟的。明天晚上我約他出來吃花酒,一切都好談。”


    “那好極了。應該我做東。明天早晨,我就備帖子送到你那裏,請你代勞。”


    “你做東,還是我做東,都一樣,這就不去說它了,倒是有句話,我要請教:杭州不是被圍了嗎?糧船到了那裏,怎麽運進城?”


    這句話讓古應春一愣,“啊,”他如夢補醒似地,“這倒是!我還沒有


    想到。等我回去問了,再答覆你。“


    “可以不可以今天就給我一個確實回音?”


    到了杭州的事,此刻言之過早,而且米能不能運進杭州城,與楊坊無幹,何以他這麽急著要答覆?看起來,別有作用,倒不能不弄個明白。這樣想著,便即問道:“為什麽這麽急?”


    “我另外有個想法。如果能運進杭州城,那就不必談了,否則……”楊坊忽然問道:“能不能此刻就替我引見,我想跟胡道台當麵談一談。”


    “這有什麽不可以?”


    於是馬車轉向,直駛古家,車一停,蕭家驥首先奔了進去通知。胡雪岩很講究禮節,要起床在客廳裏迎接會麵,七姑奶奶堅決反對,結果折衷辦法,起床而下出房門,就在臥室裏接見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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