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受鼓舞,“老古,”他便索性問道:“你直言談相,看我做生意有啥毛病要改?”


    “毛病是談不到。不過,小爺叔,中國人有句話,叫做‘業精於勤,荒於嬉’,這個‘勤’字照我講,應該當做敬業的敬,反過來‘嬉’字不作懶惰解釋,要當作浮而不實的不敬來講。敬則專,專心一誌,自然精益求精。


    小爺叔,如果說你有失策之處,我直言談相,就是不專心。“古應春又說,”人的精力到底有限,你經手的事情到底太多了,眼前來看,好象麵麵俱到,未出紕漏,其實是不是漏了許多好機會,誰也不得而知。“


    他一路說,胡雪岩一路點頭,等他說完,隨即答道:“有好幾位都這樣勸過我,不過沒有你說得透徹。我剛才在想,忙了半天,兩手空空,總有個毛病在那裏,你說我不專心,這就是我的毛病。不過,也不能說兩手空空……”


    他沒有再說下去,說下去怕古應春多心,他本人兩手空空,還虧下了帳,但相交合作的朋友,都有好處。這盤帳要扯過來算,還是有成就的。


    這樣轉念,更覺精神一振,“走,走,”他站起身來說:“照劉三爺的話,好好吃它一頓,睡它一覺。有沒有什麽好番菜?吃完了到浴德池去泡它一下午。”


    “好番菜是有,隻怕你吃不來。”


    “怎麽吃不來?”


    “夏天講究吃‘色白大菜’,生冷清淡,半生不熟,吃不慣的會倒胃口。”


    “那就算了。還是……”


    “還是到我這裏去吃飯吧!七姐現在返璞歸真了,到處跟人學做菜,今天在做粉蒸雞,還有你們西湖上的蓴菜……”


    “你不要再說了。”胡雪岩咽了口唾沫答道,“再說下去,我真要流口水了。”


    於是一起到古應春那裏。七姑奶奶果然捲起衣袖,在廚房裏大忙特忙,汗水蒸潤,她那張銀盆似的臉,和兩條藕也似的手臂,格外顯得紅白分明,看見胡雪岩在廚房門口探頭一望,趕緊喊道,“廚房裏象火焰山一樣,小爺叔,快不要進來!”


    “我餓了!”胡雪岩老實答說,“有啥吃的,先弄點來喂喂我。”


    “我先下碗米粉幹,讓你點點飢。回頭慢慢吃酒。”


    等一碗雞湯火腿筍幹米粉下肚,接著便擺桌子喝酒,恰好尤五也到了,胡雪岩越有興致。


    席間當然要問他今後的打算,胡雪岩卻反問尤五和古應春,要怎麽樣打算,才能於大家有益?


    “這話就是很難說了。”尤五答說,“照我的心思,最好你別人的閑事都不管。”


    “五哥也是!”七姑奶奶性子直,馬上就補了一句他未曾說出來的話:“別人的閑事不要管,隻管你的事。是不是?”


    大家都笑了。“這當然是一廂情願。不過,”尤五正色說道,“我們漕幫方麵,生路越來越狹,小爺叔,你答應過的,總要替我們想個辦法。”


    “當然,當然。我一定當我自己的事來辦。”胡雪岩又問古應春:“你看呢,我以後該怎麽做法?”


    “我剛才就說過了。”


    胡雪岩點點頭,重新回想他上午所作的那番勸告。


    那些話,尤五和七姑奶奶並不知道,尤其是七姑奶奶性子急,便追問首,胡雪岩將古應春勸他專心的話,說了給她聽,並且盛讚古應春看得深,識得透。


    “謝謝一家門!”七姑奶奶撇著嘴說,“小爺叔,他是狗頭軍師,你不要聽他的話。”


    古應春不服氣,但也不敢跟她爭辯,隻說:“小爺叔,‘婦人之言,慎不可聽’。”


    “啥叫‘婦人之言’?”七姑奶奶的反應快得很,“場麵總是越大越好。


    照你的說法,有皇帝做也不要做了,因為管的事太多太雜?“


    一句話駁得古應春啞口無言,搖搖頭輕輕說了句:“歪理十八條。”


    胡雪岩看他那無奈七姑奶奶之何的尷尬神態,未免好笑,但一向不以他那個“寶貝妹子”為然的尤五,卻幫著她說話:“阿七說的倒也不是歪理。


    事情不怕多,要有人管,皇帝好做,難的是用不著一個好宰相。小爺叔,我想,考古的話也不錯,阿七的比喻也有道理,你是聰明人,不妨拿他們兩個人的話好好想一想,作一番打算。“


    “是的!”胡雪岩深深點頭。


    於是他一麵吃喝閑談,一麵在心中盤算,等酒醉飯飽,他的盤算也大致停當了。


    “五哥,老古!”他說,“我們先把帳分了……”


    “不必分!”尤五搶著說,他的意思跟古應春一樣,主張就原來的資本和盈餘,聽候胡雪岩全權運用,能夠“利上滾利”。


    “我懂你們的意思。”胡雪岩說,“我要重起爐灶,做幾樣事業,大家分開來管,我隻抓個總。就好比做皇帝一樣,要宰相大臣分開來辦事,用不著我親自下手。”


    “嗯,嗯!”在座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頷首表示同意。


    “第一樣是錢莊,這方麵是我的根本,我也內行,恐怕還是要親自下手。


    第二樣是絲,在湖州,我交給陳世龍,在上海,我交給老古。“


    “好的!”古應春說,“我當仁不讓,無需客氣。將來茶葉、桐油也好做洋莊,慢慢兒再說。”


    “將來銷洋莊都歸你一手擔當。茶葉、桐油我也想過,隻要你認為可以做,我無不贊成。不過眼前新絲就要上市了,所以要請你趕緊籌劃,專心一致,百事不管。不過……”胡雪岩看一看七姑奶奶,笑笑不再說下去。


    這大有皮裏陽秋的意味,七姑奶奶免不了要問:“小爺叔,不過什麽?”


    “不過,”胡雪岩笑道,“百事不管,你們的終身大事是非管不可的。


    我也是這樣子,別樣閑事不能再管,你的這樁大事,非效勞到底不可。當著五哥在這裏,我做大媒的說一句,你們挑日子、辦喜事,幹坤兩宅,自己商量,不必我來傳話。古家老族長那裏的歸我疏通,一定不會辦不通,你們放心好了。“


    “是的。”尤五點點頭說,“這件事,我就這幾天要好好談一談。現在且不去說它,小爺叔你再講你的打算。”


    “我還打算辦兩樣事業,一樣是典當,一樣是藥店。藥店請劉三爺來做,典當,我想跟龐二談一談,請朱福年幫我的忙。”


    對他的這番打算,尤五和古應春默然不置可否,這意思就是不以為然,在古應春覺得他不宜做此自己不懂的事業,而劉不才的本性,也不宜於苦幹


    創業,朱福年則相交未幾,雖說“南蠻不復反矣”,但他究竟有幾許本事,尚未明了,何以輕付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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