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一到就會發作。”古應春說,“這封信很要緊,我得快點動手。”


    於是他精心構思,用胡雪岩的語氣,給龐二寫了一封求援的信。信上第一段說,吉伯特要殺他的價,而他急於脫貨求現,跟朱福年已經談過。第二段是引用朱福年自己的話,也道出了寫這封信的緣故,因為朱福年表示不敢作主,要請東家決定,所以他特地向龐二請求,希望“鼎力賜援,俾濟眉急”。


    第三段最難措詞,要在慚愧中有感慨,感慨中寓不滿,意思是說:回想當初,承龐二全力支持,原以為可以借重他的實力,有一番作為,不想落到今日的地步,當然是自己才具不勝,辜負了好朋友的厚愛,這是慚愧中有感慨。然


    而又何以落到這步田地呢?當然是豬八戒從中搗亂的緣故,但這話決不宜說破,而又不能太隱晦,明暗之間要恰恰能引起龐二的關切懷疑,不能不加以追究為度,過與不及,皆非所宜,是相當費斟酌的事。


    好在古應春英文雖佳,中文也不壞,改了又改,又徵詢尤五的意見,畢竟寫得了恰到好處的程度。


    等謄清校對,看明隻字不誤,這就要等劉不才了。尤五的意見,認為不管朱福年是真的要請求東家,還是別有用心,這封信卻必須盡快遞到南潯,無論如何要在朱福年之前“搶個原告”,才有效驗。古應春認為這個看法很實在,但劉不才不到,沒有第二個人認識龐二,也是枉然。


    “這樣,我們迎了上去,如果能在鬆江截住劉三爺,轉舵直奔南得,起碼可以省出來一天的工夫。”


    “也好!”古應春說,“我順便到府上去等七姐,說不定小爺叔也到了,有啥話,我們在鬆江細談,也是一樣。”


    於是在裕記絲棧留下話,萬一中途錯過,劉不才到了上海,讓他即刻翻回鬆江。當然,水路上一路而去,尤五處處皆熟,逢人打聽,是很少會有錯失可能的。


    到了鬆江,才知道這一著真是走對了。他們是一早到家的,進門就遇見劉不才在客廳上喝早酒,問起來才知道他是前一天晚上到的,護送七姑奶奶和芙蓉在尤家暫住,他自己預備中午下船回上海。


    “小爺叔呢?”尤五問。


    “他跟何學使還有點要緊事談。大概一兩天回上海。”


    “暫時不管他。”古應春說:“三爺,事不宜遲,你的酒帶到船上去喝。”


    “可以。”


    於是尤五替他準備船隻,古應春交代此行的任務,將其間的作用關鍵,細細說完,千叮萬囑:“說話要當心,言多必失。”


    “是了。你放心。”劉不才說,“問起來,我隻說我在同裏,不清楚就是了。”


    * * *一條“無錫快”分班搖櫓,日夜不停,趕到南潯,劉不才上岸雇橋,直奔龐家。


    來得不巧,也來得很巧,不巧的是龐二的老太太正做六十大壽,巧的是嘉賓雲集,象劉不才這副清客材料,正好派上用場。


    到壽堂磕過了頭,龐二一把拉住他說:“劉三哥,你來得好極。有幫客人,要你替我招呼。”


    不用說,當然是賭客,劉不才的心跟手都癢了,但辦正事要緊。


    這天是壽誕正日,前一天暖壽,下一天補壽,一共三天。遠道來的貿客,餘興未盡,少不得還要賭幾天,所以劉不才打算著,總得五天以後才能回上海。


    兩天過去,他已結交了好些朋友。這兩天當中,他也確實賣力,根據客人的興趣,組合賭局,各得其所,皆大歡喜,大家都誇獎劉不才;主人也有麵子,所以龐二對劉不才大生好感。第三天上午,賭局還未開場以前,特地到他下榻的小花廳來道勞。


    道過謝,說些閑話,龐二提了胡雪岩,“老胡的禮數真周到。”他說,“昨天特為派了人來送禮,真正盛情可感,”


    “應該的。”劉不才也很機警,答得十分漂亮:“若不是那票絲弄得他焦頭爛額,照他跟二哥你的交情,一定還要趕來替我伯母磕頭拜壽。”


    這一下倒提醒了龐二,皺著眉頭說:“老胡長袖善舞,我最佩服他。何至於弄得如此!而且我也不懂,他是怎麽跟洋人搞決裂的?照朱福年說,他心太急了些,讓洋人看透他的實力,趁機‘拿蹺’,不知道有沒有這話?”


    “這我就不大清楚了。他跟洋人打交道,都是一位姓古的經手,所以這方麵的情形,我隔膜得很。”


    “你是說古應春?這個人我也知道,極能幹的,洋人那裏的信用也很好。


    老胡有他,如虎添翼,所以越發叫人弄不懂了。“


    話要入港了,劉不才暗暗高興,表麵上卻還是裝洋,“怎麽弄不懂?”


    他問。


    於是劉不才不慌不忙他說道:“老伯母的大壽,理當效勞,隻要用得著我,十天八天都要伺候。不過,我是雪岩特地派來的,有封信,請二哥先過目。”


    龐二拆開信,一目十行,匆匆看去,還未看完,就連聲答說:“小事,小事,朱福年今天也要來的,我關照他就是。”


    這封信是要從容尋味,才能看出名堂,照眼前的情形,龐二哪裏有心思細琢磨?看起來古應春的這番精心構思,變成“俏媚眼做給瞎子看”。自己雖守著“言多必失”之誡,未便多說,但這意外的情形,應該通知古應春,好作個準備。


    打算停當,便即擺出欣然的顏色:“二哥肯這樣幫忙,我的差使也好交代了。上海還在等我的回音,我寫封信叫原船帶回去,回頭再來幫你招呼客人。”


    “何必你親自去跑。”龐二說道:“船在哪裏?你寫好了信,我派人替你送去。”


    “不必,不必!”劉不才答道:“我本來是打算原船回去的,現在總還得住兩天,船上的東西,要收拾收拾,還是我自己去一趟的好。”


    聽他這樣說法,龐二隻得由他,派了一名傭工,又派了轎子,送他到碼頭。劉不才先在船上收拾好行李,關照龐家的聽差押著走,然後在艙中寫好一封信,叮囑船家即時趕回鬆江,送交尤五。


    “應該可以做得極出色的事,為啥弄得這樣子狼狽,我就不懂。我想,以老胡和姓古的手腕,加上老胡跟我的實力,我真不相信搞不過洋人!”


    “是啊!”劉不才做出被提醒的神氣,眨著眼,皺著眉說:“照規矩說,不應該如此。到底啥道理,這趟我回上海倒要問問他。”


    “我們一起走。”龐二立即相邀,“我早就要走了。隻為家母的整生日,分不開身,還有幾位比較客氣的朋友,明天都要走了,快的話,我們後天就可以動身。”


    案頭正好有本皇曆,劉不才隨手一翻,看到後天那一行,一個大“宜,字下,密密麻麻的小字,不問可知是黃道吉日。看皇曆有句俗語,叫做”呆人看長行“,長行的都是宜什麽,宜什麽,如果是個”破日“,隻有短短一行,四個大字:”諸事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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