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不才嘻開了嘴笑,“俞老,你真會玩!”他問:“怎麽養隻鬆鼠在身上?不覺得累贅?”


    “養熟了就好了。”


    “整天在身上?”


    “嗯!”俞武成點點頭,“幾乎片刻不離。”


    “一天到晚,在你身上爬來爬去,不嫌煩嗎?”


    “自然也有睡覺的時候;隻要拿它一放到口袋裏,它就不鬧了。”俞武成又說:“劉三爺喜歡,拿了去玩!”


    “不,不!”劉不才播著手說:“君子不奪人所好。而且,說實話,在我身上爬來爬去,也嫌肉麻!”


    俞武成笑笑不響,回頭問朱老大:“快開飯了吧?”


    “聽胡大叔跟師父的意思。”朱老大答道,“如果不怎麽餓,不妨稍等一等,火腿煨魚翅,火功還不大夠。”


    “那就等一下。先弄些點心來給胡大叔點飢,等我們談好了正事,痛痛快快吃酒。”這段話中要緊的是“談正事”這一句,胡雪岩怕他不願劉不才與聞機密,便不經意地使個眼色,劉不才會意,站起身來說:“你們談吧!


    我趁這會兒工夫,上街去看個朋友。“


    “那麽,”朱老大自告奮勇,“我陪著劉三爺一起去。”


    劉不才是想去看周一鳴,這是暗中埋伏的援兵,不便讓俞武成這方麵的人知道,所以拱拱手說:“不敢,不敢!你做主人,要留在府上,而且,同裏我也熟,絕不致迷路。”


    這是假話,他也是第一次到同裏,隻是不如此說,朱老大還會派上引路。


    果然,做主人的不再客氣,放他一個人走了。


    於是,俞武成跟胡雪岩,還有楊鳳毛在一起密認。俞武成表示願意聽從胡雪岩的安排,老實相告,原來準備動那船洋槍的人馬,都由周立春手下一個得力的頭目“蹺腳長根”安排。所要借重俞武成的,是因為這條水路,是鬆江漕幫的勢力範圍,必須請他出麵,來打通“鬆江老大”的路子。現在鬆江方麵,由於守著“兩方麵都是朋友,隻好袖手中立”的立場,所以“蹺腳長根”也躊躇著不敢下手。如今得有這樣一條出路,深符所願,但條件如何?


    必得跟胡雪岩談一談。


    “那當然。”胡雪岩問道,“怎麽樣跟這位朋友碰頭?”


    “那還得再聯絡。老胡,我是直心直肚腸,”俞武成很鄭重地說:“有句話我想先請教你,你是一家人了,而且我老娘的眼光是不會錯的,我當然相信。不過,那批做官的,我吃過他們的苦頭,實在不大相信。當初我兒子要去考武舉,我就跟他說:”做官也沒啥意思,不要去考。‘也是我老娘’望孫成龍‘親自料理,親自送考。至於招撫這一節,我是無所謂的,辦成功了,幫裏弟兄,可以去吃一份糧,也算是餬口,再說,拿他們拉過來,也總算是替朝廷出了力。就怕那批做官的老爺,口是心非,等出了毛病,我怪你也無用,那時候,我就不是在江湖上好混不好混的事了!“


    聽他這夾槍帶棒一大頓,胡雪岩相當困惑,不知他說的什麽?隻是抓住“出了毛病”這四個字極力思考,慢慢悟出道理來了。


    “你是說,人過去以後,當官兒的,翻臉不認人,是不是?”


    “對了!”俞武成說,“光是翻臉不認人,還好辦,就怕……”他搖搖頭,“真的有那麽一下子,那就慘了。”


    “你是說……”胡雪岩很吃力地問:“會‘殺降’?”


    “保不定的。”


    “不會!”這時候胡雪岩才用斬釘截鐵的聲音:“我包你不會,大哥,我跟你實說吧,我接頭的是何學使的路子,他馬上要放好缺了。京裏大軍機是他們同年,各省巡撫也有許多是他同年。這一榜紅得很,說出話來有分量的。”


    “那麽,何學使跟你的交情呢?”


    “何學使托我替他置妾。交情如此而已!”


    “那就沒話說了。”俞武成欣然問道,“何學使可曾談起,給點啥好處?”


    他趕緊又補了一句,“不是說我。是說對蹺腳長根他們。”


    “提到這一層,就我不說,大哥也想像得到:棄暗投明,朝廷自然有一番獎勵,官是一定有得做的。”接下來,胡雪岩便根據何桂清的指示說道:“弟兄們總可以關一個月恩餉,作為犒賞。以後看拔到哪裏,歸哪裏的糧台發餉。本來,一個月的恩餉好象少了點,不過也實在叫沒法子,地方失得太多,錢糧少收不少,這些情形,大哥你當然清楚。”


    俞武成當然清楚,他自己和這一幫無事可做,便是朝廷歲入減少的明證,所以點點頭表示領會,“恩晌不恩餉,倒不在話下,照蹺腳長根的意思,將來投過去,變成官兵,駐紮的地方要隨他挑,說老實話,也就是仍;日想駐紮在這一帶。這一點,”俞武成很難出口似地,“總要把它做到!”


    胡雪岩對這方麵雖不在行,但照情理而論,覺得不容易做到,他略想一想問道:“那麽我倒請問大哥,如果叫他去打小刀會,他肯不肯?”


    “還不肯的。原來是一條跳板上的人,怎麽好意思?”


    “這樣子就難了!”胡雪岩說,“這一帶駐了兵,都是要打小刀會的。


    軍情緊急,一道命令下來,就要開拔,如果不肯出隊,就是不服調度。大哥,你想想看,你做了長官,會怎麽樣處置?“


    “我倒沒有想到這一層……”俞武成搔搔頭皮,顯得很為難似的。


    胡雪岩看得出來,俞武成大概已拍了胸脯,滿口應承,必可做到,所以才有此著急的神情。正在替他傷腦筋時,楊鳳毛已先開了口。


    “師父隻有這樣回復他,還是調得遠些的好,本鄉本土,如果小刀會不體諒他的處境,或者事急相投,拒而不納,就傷了感情,要幫忙呢,窩藏叛逆的罪名,非同小可。何不遠離了左右為難的窘境?”


    “這話說得透徹。”胡雪岩趁機勸道:“大哥,你就照此回復,蹺腳長根如果明道理、講道理,一定不會再提什麽人家做不到的要求。”


    這兩個人一說,俞武成釋然了,“今天就談到這裏。”他站起身來,“我想,大致可以談得攏了。我們吃飯吧!”


    開席要等劉不才,而劉不才遲遲不回,於是一麵先用些點心,一麵閑談坐等。等到天黑淨了,才見劉不才趕回來,進門向主人道歉,卻偷空向胡雪岩使了個眼色,暗示著周一鳴那裏有了什麽花樣。


    胡雪岩聲色不動。席間談笑風生,跟俞武成無所不談,散了席又喝茶,有意無意打個嗬欠,朱老大便提議讓客人休息,送入客房,各道安置。胡雪岩和劉不才各住一間屋,但有門相通,為了慎重,他先看清了沒有朱家的人住在臨近,才招招手將劉不才邀了過來,細問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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