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服色,撿齊了叫高升送到雪岩那裏去。“


    “對了,順便托高升跟我家說一聲,我上海暫時不去了。”


    王太太答應首,自去料理。王有齡便問:“你忽然想起要套公服,作何用處?”


    “我要唱出戲。”胡雪岩又說,“閑話不必提,你發個帖子,晚上請‘酒糊塗’來喝酒,我有事要問他。”


    王有齡依言照辦,立刻發了帖子,同時預備酒筵,因為賓主一共隻有三個人,菜備得不多,卻特地覓了一罐十五年陳的“竹葉青”,打算讓“酒糊塗”喝個痛快。


    到晚來,客人欣然應約,胡雪岩跟他請教了“台甫”,略略寒暄,隨即入席。姓裘的名叫豐言,名如其人,十分健談,談的自然是嵇鶴齡。


    這一頓酒吃完,已經二更過後。王有齡厚犒裘豐言的跟班、轎伕,並且派高升把有了六七分酒意的客人送了回去。然後跟胡雪岩商量如何說服嵇鶴齡?


    “雪公,”也有了酒意的胡雪岩笑道,“山人自有道理,你就不必問了。


    明天我得先部署部署,後天一早去拜嵇鶴齡,必有好音。我這齣戲得有個好配角,請你關照高升到舍間來,我用他做配角兒。“


    “好!好!”王有齡也笑道:“我等著看你這齣戲。”


    第三天一早,胡雪岩穿起補子的袍褂,戴上水晶頂子的大帽,坐上轎子,由高升“執帖”,逕自來拜嵇鶴齡。


    他住的是租來的房子,式微的巨族,房屋破舊,但格局甚大,裏麵住著六、七戶人家,屋主連門房都租了出去,黯舊的粉牆上寫著“陳記蘇廣成衣”


    六個大字。高升便上去問訊,“陳老闆,請問嵇老爺可是住在這裏?”


    “嵇老爺還是紀老爺?”姓陳的裁縫問,嵇跟紀念不清楚,聽來是一個音。


    “嵇鶴齡嵇老爺。”


    “我不曉得他們的名字。可是喜歡罵人的那位嵇老爺?”


    “這我就不曉得了。”高升把一手所持的清香素燭拿給他看,“剛剛死了太太的那位嵇老爺。”


    “不錯,就是喜歡罵人的那個。他住在三廳東麵那個院子。”


    “多謝,多謝!”高升向胡雪岩使個眼色,接著取根帶來的紙煤,在裁縫案板上的熨鬥裏點燃了,往裏就走。


    胡雪岩穿官服,還是破題兒第一遭,踱不來方楞折角的四方步,加以高升走得又快,他不能不緊緊跟著,所以顧不得官派,撈起下擺,大踏步趕了上去。


    穿過大廳,沿著夾弄,走到三廳,東麵一座院落,門上釘著麻,一看不錯,高升便開始唱戲了,拉長了調子喊一聲:“胡老爺拜!”


    一路高唱,一路往裏直闖,到了靈堂裏,吹旺紙煤,先點蠟燭後燃香。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把嵇家弄得莫名其妙,有個跟班模樣的老者問道:“老哥,貴上是哪一位?”


    “敝上姓胡,特來拜嵇老爺!拜託你遞一遞帖子。”說道,高升從拜匣裏取出一張“教愚弟胡光塘拜”的名帖遞了過去。


    他們在裏頭在打交道,胡雪岩隻在院子門口等,過了一會,聽見嵇家的跟班在說:“不敢當,不敢當!敝上說,跟胡老爺素味平生,不敢請見,連


    帖子亦不敢領。“


    這拒人於千裏以外的態度,是胡雪岩早就料到了的。他的步驟是,如果投帖而獲嵇鶴齡延見,自然最好,否則就還有一步棋。


    此刻便是走這步棋的時候了,他不慌不忙地往裏走去,直入靈堂,一言不發,從高升手裏接過已點燃的線香,在靈前肅穆地往上一舉,然後親自去上香。


    等嵇家的跟班會過意來,連忙喊道:“真不敢當,真不敢當!”


    胡雪岩不理他,管自己恭恭敬敬地跪在拜墊上行劄。嵇家的跟班慌了手腳,順手拉過一個在看熱鬧的、胖胖的小姑娘,把她的頭一掀,硬捺著跪下。


    “快磕頭回禮!”


    這時把嵇家上下都驚卻了,等胡雪岩站起身來,隻見五、六個孩子,有男有女,小到三、四歲,大到十四五歲,都圍在四周,用好奇的眼光,注視著這位從未見過的客人。


    “大官!”嵇家的跟班,招呼年齡最大的那個男孩,“來給胡老爺磕頭道謝。”


    就這時候嵇鶴齡出現了,“是哪位?”他一麵掀起門簾,一麵問。


    “這位想來就是嵇大哥了!”胡雪岩兜頭一揖。


    嵇鶴齡還了禮,冷冷地問道:“我與足下素昧平生,何勞弔唁?”


    “草草不恭!我是奉王太守的委託,專誠來行個禮。”胡雪岩張開兩臂,看看自己身上,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瞞嵇大哥說,從捐了官以來,這套袍褂還是第一次穿。隻因為初次拜訪,不敢不具公服。”


    “言重,言重!不知足下光降,有何見教?”


    話是很客氣,卻不肯肅客人座,意思是立談數語便要送客出門。不過他雖崖岸自同,他那跟班卻很懂禮數,端了蓋碗茶來,說一聲:“請坐,用茶!”


    這一下嵇鶴齡不能不盡主人的道理了。


    等一坐下來,胡雪岩便是一頓恭維,兼道王有齡是如何仰慕。他的口才本就來得,這時又是刻意敷衍,俗語道得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就怕拍得肉麻,因而幾句恰到好處的恭維,胡雪岩就把嵇鶴齡的傲氣減消了一半。


    “嵇大哥,還有點東西,王太守托我麵交,完全是一點點敬意。”說著,他從靴頁子裏掏出來一個信封,隔著茶幾遞了過去。


    嵇鶴齡不肯接,“內中何物呢?”他問。


    “不是銀票。”胡雪岩爽爽快快的把他心中的疑惑揭破,接下來又加了一句:“幾張無用的廢紙。”


    這句話引起了嵇鶴齡的好奇心,撕開封套一看,裏麵一疊借據,有向錢莊借的,有裘豐言經手為他代借的,上麵或者蓋著“註銷”的戳子,或者寫著“作廢”二字。不是“廢紙”是什麽呢?


    “這、這、這怎麽說呢?”嵇鶴齡的槍法大亂,而尤其令他困惑的是,有人抬進來兩隻皮箱,他認得那是自己的東西,但不應該在這裏,應該在當鋪裏。


    於是嵇鶴齡急急喊他那跟在箱子後麵的跟班:“張貴!怎麽回事?”


    上當鋪的勾當,都歸張貴經手,但是他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一齣戲他不過看到前台的演出,後台的花樣他看不見。


    線索是裘豐言那裏來的,知道了嵇家常去求教的那家當鋪就好辦了。錢


    莊與當鋪素有往來,劉慶生就認識那家當鋪的徽州朝奉,一說替嵇老爺贖當,自然萬分歡迎。但贖當要有當票,因而作了一個約定,由劉慶生將全部本息付訖,“當頭”送到嵇家,憑票收貨,否則原貨取回。這是萬無一失的安排,當鋪裏自然樂從。


    因此,在胡雪岩跟嵇鶴齡打交道時,作為“配角”的高升也在“唱戲”,他把張貴悄悄拉到一邊,先請教了“貴姓”,然後說道:“張老哥,有點東西在門外,請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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