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翁見得極是。”楊用之倒是真的心悅誠服,所以不自覺其矛盾地改了論調,“本朝的商稅,原就不重,雜賦中的牙帖稅、當稅、牲畜稅以外,買賣的商稅,隻有買別地貨物到店發賣的‘落地稅’,也就是‘坐稅’。至於貨物經過的‘過稅’,隻有關稅一種,如今酌增厘捐,亦不為過。”


    “就是這話羅!”王有齡口中這樣在說,心中卻己想到厘捐是否亦可在浙江開辦?


    一場議論,算是有了結果。胡雪岩換了個話題,他很佩服錢江,所以這樣發問:“楊老夫子可識得那位錢先生?”


    “你是說錢江?”楊用之答道,“我們不但認識,而且還沾些親。他字秋平,又字東平。祖上曾做過山東巡撫,他老太爺也在山東做過官,此人從小不凡,樣樣聰敏,就是不喜歡做八股文章。”


    “那怎麽稱做‘奇士’呢?”吳委員笑道,“象這樣的人,必是不中繩墨,別有抱負的。”


    “他還有一策,現在各省都已仿行。”楊用之忽然看著胡雪岩說,“雪岩兄大可一辦!”


    “請問,辦什麽?”胡雪岩愕然相問。


    “也是錢東平的主意,請旨預領空白捐照,隨捐隨發,人人稱便,所以‘生意’好得很。”楊用之笑道,“本省亦已照樣進行。雪岩兄大可捐個前程。”


    這話倒把胡雪岩說動了,這幾個月他在官場打了幾個滾,深知“身分”


    二字的重要,倒不是為了炫耀,而是為了方便,無論拜客還是客人來拜,彼此請教姓氏時,稱呼照規矩來,毫無窒礙。是個“白丁”,便處處有格格不入之感,熟人無所謂,大家可以稱兄道弟,若是陌生的官兒,稱呼上不是委屈了自己,就是得罪了別人,實在是一大苦事。


    因此,這天晚上他特地跟王有齡去商量。王有齡自然贊成:“我早就勸你快辦了!我真不知道你什麽意思?一直拖著。”


    “都是為了沒工夫,”胡雪岩說,“這件事麻煩得很,費辰光不說,還有層層挑剔需索,把人的興致都消磨光了。象現在這樣。隨捐隨發,一手交錢,一手取照,自然又當別論。”


    “需索還是會有的。講是講‘隨捐隨發’,到底也沒有那麽快。不過,部照不必到部裏去領,當然快得多。”


    “於此可見,凡事總要動腦筋。說到理財,到處都是財源。”胡雪岩又


    得到啟示:“一句話,不管是做官的對老百姓,做生意的對主顧。 你要人荷包裏的錢,就要把人伺候得舒服,才肯心甘情願掏荷包。”


    “這話有道理。”王有齡深深點點,“我這趟到湖州,也要想辦法把老百姓‘伺候’得舒舒服服,好叫他們高高興興來完錢糧。”


    “其實老百姓也很好問候,不打官腔,實事求是,老百姓自會說你是好官。”胡雪岩又談到他自己的事,“雪公,你看我捐個什麽班子?”


    “州縣。”王有齡毫不考慮地答說,“這件事你托楊用之好了。”


    胡雪岩受了他的教,第二天特地具個柬帖,把楊用之請了在館子裏小酌。


    酒過三巡,談起正事,楊用之一諾無辭,而且聲叫:“報捐向來在正項以外,另有雜費,經手的人都有好處,我的一份扣除,雜費還可以打個七折。”


    “這不好。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該當你老夫子的,自然當仁不讓。”


    “那還叫朋友嗎?”楊用之搖著手說,“你不必管這一層了。我且問你的意思,光是捐個班呢,還是要捐‘花樣’?”


    捐官的花樣極多,最起碼的是捐個空頭名義,憑一張部照。就算是有了身分,可以光大門楣,炫耀鄉裏,如果要想補實缺。另有種種優先次序,補預設份的花樣。胡雪岩別有奧援,也不想進京到吏部報供候選。捐官不過捐個“胡老爺”的尊稱,依舊開自己的錢莊,那就無須多加花費,另捐花樣了。


    於是胡雪岩說:“我隻要有張‘部照’就可以了。難道真的去做官?”


    “你要做官也不難,而且必是一等一的紅員。不過人各有誌。你明天就送銀子來,我替你‘上兌’,盡快把捐照領下來。”


    “拜託,拜找!”


    胡雪岩道過謝,就不再提這事了,殷殷勸酒,一麵拉攏楊用之,一麵向他討教州縣錢穀出入之際,有些什麽“花樣”?楊用之人雖老實,而且也覺得他極夠朋友,但遇到這些地方,他也不肯多說。好在胡雪岩機警,舉一反三,依舊“偷”到不少“決竅”。


    第二天他從準備開錢莊的五千兩銀子中,提出一筆捐官的錢來,“正項”


    打成票子,“雜費”是現銀,一起送到楊用之那裏。楊用之果然不肯受好處。


    把雜費中他應得的一份退了回來。


    這時已是四月底,王有齡要打點上任,忙得不可開交。胡雪岩當然更忙,既要為王有齡參贊,又要忙自己的錢莊。虧得劉慶生十分得力,在運司河下典了一幢極體麵的房子,油漆粉惻,自己督工,此外做招牌、買家具、請夥計,裏裏外外,一手包辦,每天起早落夜,累得人又黑又瘦,但人逢喜事精神爽,絲毫不以為苦。


    上任的黃道吉日挑定了,選定五月初九。這一下設宴餞行的帖子,紛紛飛到。做事容易做官難,應酬不能不到,王有齡時間不夠,大感苦惱,等看到張胖子也來了一張請帖,就想躲懶了。


    “你看,”他對胡雪岩苦笑, “張胖子也來湊熱鬧!算了吧,托你替我去打個招呼,留著他那頓酒,等我上省再叩擾。”


    胡雪岩心想,張胖子的情分不同,利害關係,格外密切,王有齡實在不能不給他一個麵子。不過排排他的帖子,一天總有兩三處應酬,也實在為難。


    想了一下,他有了個主意:“本來我也要意思意思……”


    “自己弟兄,”王有齡搶著說道,“大可免了。”


    “雪公,你聽我說完。”胡雪岩又說,“本著我想把我的‘檔子’讓給張胖了,張胖子人不錯,應該要買買他的帳。現在既抽不出工夫,就這樣辦,


    讓張胖子那桌酒擺在船上,雪公,你看好不好?“


    “我,我還不大懂你的意思。”


    “我是說,我和張胖子隨你一起上船,送你一程,在船上吃了張胖子的餞行酒,我們第二天再回來。”


    “這倒不錯!雪岩,”王有齡笑道,“其實你也不要回來了,索性一路送到湖州,那又多好呢?”


    “雪公,請你體諒我,我等把阜康的事弄舒齊了,馬上趕了來。來在你也還沒有到任,湖州怎麽個情形,兩眼漆黑,我想幫忙也幫不上。再說,海運局這麵也是要緊的。”


    “對了!”王有齡矍然問道,“你的部照什麽時候可以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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