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可以理解,朱家駒在杭州住過五天,所以由他帶著這有地址的半張,先來尋覓吳天德當初“打公館”的原址。朱寶如細看圖上,註明兩個地點,一個是金洞橋,一個是萬安橋; 另外有兩個小方塊,其中一個下注“關帝廟”,又畫一個箭頭,註明:“往南約三十步,坐東朝西。”沒有任何字樣的那一個小方塊,不言可知便是藏寶之處。


    “這不難找。”朱寶如問:“找到了以後呢?”


    “或者租,或者買。”


    “買?”朱寶如躊躇著,“是你們長毛打過公館的房子,當然不會小,買起來恐怕不便宜。”


    “不要緊。”朱家駒說:“王培利會帶錢來。”


    “那好!”朱寶如很高興地說,“這件事交給我來辦。”


    “家駒!”他老婆問說:“不曉得裏麵埋了點啥東西?”


    “東西很多……”


    據說,埋藏之物有四五百兩金葉子、大批的珠寶首飾。埋藏的方法非常講究,珠寶首飾先用綿紙包好,置於瓷壇之中,用油灰封口,然後裝入鐵箱,外填石灰,以防潮氣,最後再將鐵箱置放於大木箱中,埋入地下。


    朱寶如夫婦聽得這些話,滿心歡喜。當夜秘密商議,怕突然之間收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幹兒子,鄰居或許會猜疑,決定第二天搬家,搬到東城去住,為的是便於到金洞橋去覓藏寶之地。


    等遷居己定,朱寶如便命義子寫信到上海,通知王培利到杭州,然後到金洞橋去踏勘。“家駒,”他說:“你是外鄉口音,到那裏去查訪,變成形跡可疑,諸多不便。你留在家裏,我一個人去。”


    朱家駒欣然從命,由朱寶如一個人去悄俏查訪。萬安橋是杭州城內第一座大橋,為漕船所經之地,橋洞極高,橋東橋西各有一座關帝廟,依照與金洞橋的方位來看,圖上所指的關帝廟,應該是橋東的那一座,廟旁就是一家茶館,朱寶如泡了一壺茶,從早晨坐到中午,靜靜地聽茶客高談闊論。如是一連三天,終於聽到了他想要聽的話。


    當然他想聽的便是有關太平軍兩次攻陷杭州,在這一帶活動的情形。自萬安橋到金洞橋這個範圍之內,太平軍住過的軍宅,一共有五處,其中方位與藏寶圖上相合的一處。主人姓嚴,是個進士。


    這就容易找了。朱寶如出了茶店,看關帝廟前麵,自北而南兩條巷子,一條寬,一條窄,進入寬的那條,以平常的腳步走了三十步,看到一塊刻有“泰山石敢當”字樣的石碑,以此為坐標,細細搜索坐東朝西的房屋,很快地發現有一家人家的門楣上,懸著一塊粉底黑字的匾額,赫然大書:“進士第”三字,自然就是嚴進士家了。


    朱寶如不敢造次,先來回走了兩趟,一麵走,一麵觀察環境,這一處“進士第”的房子不是頂講究,但似乎不小。第二越經過那裏,恰好有人出來,朱寶如轉頭一望。由轎廳望到二門,裏麵是一個很氣派的大廳,因為怕惹人注目,他不敢多事逗留。回家先不說破,直到晚上上床,才跟他老婆密議,如何下手去打聽。


    “我也不能冒冒失失上門,去問他們房子賣不賣,頂多問他們,有沒有餘屋出租。如果回你一句:沒有!那就隻好走路,以後不便再上門,路也就此斷了。”


    他的老婆計謀很多,想了一下說:“不是說胡大先生在東城還要立一座


    施粥廠?你何不用這個題目去搭訕?“


    “施粥廠不歸我管。”


    “怕啥?”朱家老婆說:“公益事情,本來要大家熱心才辦得好,何況你也是善後局的。”


    “言之有理。”朱室如說:“明天家駒提起來,你就說還沒有找到。”


    “我曉得,我會敷衍他的。”


    朱家老婆真是個好角色,將朱家駒的飲食起居,照料得無微不至,因此,對於尋覓藏寶之地遲遲沒有消息,朱家駒並不覺得焦急難耐。而事實上,朱寶如在這件事上,已頗有進展了。


    朱寶如做事也很紮實,雖然他老婆的話不錯,公益事情要大家熱心,他盡不妨上門去接頭,但總覺得有胡雪岩的一句話,更顯得師出有名。


    在胡雪岩,多辦一家施粥廠,也很贊成,但提出一個相對條件,要朱寶如負責籌備,開辦後,亦歸朱玉如管理。這是個意外的機緣,即使掘寶不成,有這樣一個粥廠在手裏,亦是髮小財的機會,所以欣然許諾。


    於是興沖沖地到嚴進士家去拜訪,接待的是嚴家的一個老僕叫嚴升。等朱寶如道明來意,嚴升表示他家主人全家避難在上海,他無法作主,同時抄了他家主人在上海的地址給他,要他自己去接頭。


    “好的,”朱寶如問道:“不過,有許多情形,先要請你講講明白,如果你家主人答應了,這房子是租還是賣?”


    “我不曉得。”嚴升答說:“我想既然是做好事,我家老爺說不定一文不要,白白出借。”


    “不然。”朱寶如說:“一做了施粥廠,每天多少人進進出出,房子會糟塌得不成樣子。所以我想跟你打聽打聽,你家主人的這所房子,有沒有意思出讓?如果有意,要多少銀子才肯賣?”


    “這也要問我家老爺。”嚴升又說:“以前倒有人來問過,我家老爺隻肯典,不肯賣。因為到底是老根基,典個幾年,等時世平定了,重新翻造,仍舊好住。”


    於是朱寶如要求看一看房子,嚴升很爽快地答應了。這一所坐東朝西的住宅,前後一共三進,外帶一個院落,在二廳之南,院子裏東西兩麵,各有三楹精舍,相連的兩廊,中建一座平地升高、三丈見方的亭子。


    院子正中,石砌一座花壇,高有五尺,“攔土”的青石,雕摟極精。據嚴升說,嚴家老大爺善種牡丹,魏紫姚黃,皆為名種,每年春天,牡丹盛放時,嚴老太爺都會在方亭中設宴,飲酒賞花,分韻賦詩,兩廊牆壁上便嵌著好幾塊“詩碑”。當然,名種牡丹,早被摧殘,如今的花壇上隻長滿了野草。


    朱寶如一麵看,一麵盤算,嚴家老大爺既有此種花的癖好,這座花壇亦是專為種牡丹所設計,不但所費不貨,而且水土保持,亦有特別講究,所以除非家道中替,決捨不得賣屋。出典則如年限不長,便可商量。逃難在上海的杭州士紳,幾乎沒有一個為胡雪岩所未曾見過,有交情的亦很不少,隻要請胡雪岩出麵寫封信,應無不成之理。


    哪知道話跟他老婆一說,立即被駁,“你不要去驚動胡大先生。”她說:“嚴進士同胡大先生一定有交情的,一封信去,說做好事,人人有份,房子定在那裏,你盡管用。到那時候,輪不著你作主,就能作主,也不能關起大門來做我們自己的事!你倒想呢?”


    朱寶如如夢方醒,“不錯,不錯!”他問:“那麽,照你看,應該怎麽


    樣下手?“


    “這件事不要急!走一步,想三步,隻要穩當踏實,金銀珠寶埋在那裏,飛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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