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把它查完。“


    “以後呢?”唐子韶問道:“不是說好商量?”


    “不錯,好商量。你最好去尋周少棠,隻要他那裏談好了,馬大老爺這裏歸我負責。”


    唐子韶遲疑了好一會說:“本來是談好了,哪曉得馬大老爺一來,要從頭查起。


    語氣中仿佛在埋怨楊書辦跟周少棠彼此串通,有意推來推去,不願幫忙。


    楊書辦心想,也難怪他誤會,其中的關鍵,不妨點他一句。


    “老兄,你不要一廂情願!你這裏查都還沒有查過,無從談起,更不必


    說啥談好了。你今天晚上去尋他,包你有結果。“


    唐子韶恍然大悟,原來是要看他在公濟典裏弄了多少“好處”,然後再來談“價錢”。看樣子打算用幾千銀子“擺平”,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樹倒猢猻散”,不如帶著月如遠走高飛,大不了從此不吃朝奉這一行的飯,後半世應可衣食無憂。


    就在這剎那間打定了主意,就更不在乎楊書辦與馬逢時了,不過表麵上仍舊很尊敬,當天查帳完畢,要請他們吃飯。馬逢時當然堅辭,楊書辦且又暗示,應該早早去覓周少棠“商量”。


    唐子韶口頭上邊聲稱“是”,其實根本無此打算,他要緊的是趕回家去跟月如商量。約略說了經過,隨即向月如透露了他的決心。


    “三十六計,走為上讓。你從現在起始,就要預備,最好三、五天之內料理清楚,我們開溜,”


    月如一愣,“溜到哪裏?”她說:“徽州我是不去。”


    唐子韶的結髮妻子在徽州原籍,要月如去服低做小,親操井臼,寧死不願,這一層意思表明過不止一次,唐子韶當然明白。


    “我怎麽會讓你到徽州去吃苦?就算你自己要去,我也捨不得。我想有三個地方,一個是上海,一個是北京,再有一個是揚州,我在那裏有兩家親戚。”


    隻要不讓她到徽州,他處都不妨從長計議,但最好是能不走,上生上長三十年,從沒有出過遠門,怕到了他鄉水土不服住不慣。


    “不走辦不到,除非傾家蕩產。”


    “有這麽厲害?”


    “自然。”唐子韶答說:“這姓周的,良心黑,手段辣,如今一盤帳都抄了去,一筆一筆照算,沒有五萬銀子不能過門。”


    “你不會賴掉?”


    “把柄在人家千裏,怎麽賴得掉?”


    “不理他呢?”


    “不理他?你去試試看。”唐子韶說:“姓馬的是候補縣,奉了憲諭來查封,權力大得很呢!隻要他說一句,馬上可以送我到仁和縣班房,你來送牢飯吧!”


    月如嘆口氣說:“那就隻好到上海去了。隻怕到了上海還是保不得平安。”


    “一定可以保!”唐子韶信心十足地說,“上海市場等於外國地方,哪怕是道台也不能派差役去抓人,上海縣更加不必談了。而且上海市場上五方雜處,各式各樣的人都有,隻要有錢,每天大搖大擺,坐馬車、逛張園、吃大菜、看京戲,沒有哪個來管你的閑事。”


    聽他形容上海的繁華,月如大為動心,滿腔離愁,都丟在九霄雲外,細細盤算了一會說道:“好在現款存在滙豐銀行,細軟隨身帶了走,有三天工夫總可以收拾好,不動產隻好擺在那裏再說。不過,這三天當中,會不會出事呢?”


    “當然要用緩兵之計。楊書辦要我今天晚上就去看周少棠。他一定會開個價錢出來,漫天討價,就地還錢,一定談不攏,我請他明天晚上來吃飯,你好好下點功夫……”


    “又要來這一套了!”月如吼了起來,“你當我什麽人看。”


    “我當你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看。”唐子韶說:“這姓周


    的請我吃空心湯圓,你要替我報仇。“


    “報仇?哼,”月如冷笑,“我不來管你的事!你弄得不好‘賠了夫人又折兵’,我白白裏又讓人家占一回便宜,啥犯著?”


    “你真傻,你不會請他吃個空心湯圓?兩三天一拖拖過去,我們人都到上海了,他到哪裏去占你的便宜?”


    “萬一,”月如問說:“萬一他來個霸王硬上弓呢?”


    “你不會叫?一叫,我會來救你。”


    “那不是變成仙人跳了?而且,你做初一,他做初二。看起來我一定要去送牢飯了。”


    唐子韶不作聲。月如不是他的結髮妻子,而且當初已經失過一回身,反正不是從一而終了,再讓周少棠嚐一回甜頭,亦無所謂。不過這話不便說得太露骨,隻好點她一句。


    “如果你不願意送牢飯,實在說,你是不忍心我去吃牢飯,那麽全在你發個善心了。”


    月如亦不作聲,不過把燒飯的老媽子喚了來,關照她明天要殺雞,要多買菜。


    周少棠興沖沖地到了元寶街,要看胡雪岩,不道一說來意,就碰了一個釘子。


    “說實話,周先生,”胡家的門上說:“生病是假,擋駕是真。你老倒想想,我們老爺還有啥心思見客。我通報,一定去通報,不過,真的不見,你老也不要見怪。”


    “我是有正事同他談。”


    “正事?”門上大搖其頭,“那就一定見不著,我們老爺一提起錢莊、當店、絲行,頭就大了。”


    “那麽,你說我來看看他。”


    “也隻好這樣說。不過,”門上一麵起步,一麵咕噥著,“我看是白說。”


    見此光景,周少棠的心冷了。默默盤算,自己想幫忙的意思到了,胡雪岩不見,是沒法子的事。唐子韶當然不能便宜他,不妨想想看,用什麽手段卡住他的喉嚨,讓他把吞下去的東西吐出來:過年了,施棉衣、施米、做做好事,也是陰功積德。


    這一落入沉恩,就不覺得時光慢了,忽然聽得一聲:“周先生!”抬頭看時,是門上在他麵前,“我們老爺有請,”


    “喔,”周少棠定定神說:“居然見我了?”


    “原來周先生是我們老爺四十年的老朋友。”門上賠笑說道:“我不曉得!周先生你不要見氣。”


    “哪裏,哪裏!你請領路。”


    門上領到花園人口處,有個大丫頭由一個老媽子陪著,轉引客人直上百獅樓。


    “周先生走好!”


    一上樓便有個中年麗人在迎接,周少棠見過一次,急忙拱手說:“螺螄太太,不敢當,不敢當!”


    “大先生在裏頭等你。”


    說著螺螄太太親自揭開門簾,周少棠是頭一回到這裏,探頭一望,目迷五色,東也是燈,西也是燈,東也是胡雪岩,西也是胡雪岩。燈可以有多少


    盞,胡雪岩不可能分身,周少棠警告自己,這裏在鏡子很多,不要象劉姥姥進了怕紅院那樣鬧笑話。因此,進門先站住腳,看清楚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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