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能替他們帶來一場歡樂,也還值得。“你看!”他指著遠遠而來的一頂轎 子,“大概楊師爺來了。”


    果然,轎子停了下來,一個跟班正在打聽時,雷桂卿出艙走到船頭上 去答話。


    “是不是楊師爺?” 於是楊師爺下轎,古應春亦到船頭上去迎接,進入艙內,由悟心正式


    引見。那師爺是紹興人,年紀不大,隻有三十四、五歲,不過紹興師爺一向 古貌古心,顯得很老成的樣子,所以驟看竟似半百老翁了。


    彼此請教名字,那楊師爺號叫蓮坡,古應春便以“蓮翁”相稱,寒暄 了一會,悟心說道:“你們喝酒吧!一麵喝,一麵談。”


    於是擺設杯盤,請楊蓮坡上坐;悟心不上桌,坐在一旁相陪。 話題當然也要她開頭,“老楊!”她說,“雷老爺我是初識;應春是多年


    的熟人,他有事請你幫忙。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曉得。”楊蓮坡答說:“四 海之內皆兄弟,你就不說,我也要盡心盡力,交個朋友。”


    “多謝、多謝!”古應春敬了一杯酒,細談此行的來意,以及跟趙寶祿見 麵的經過。


    楊蓮坡喝著酒,靜靜聽完全,開口問道:“應翁現在打算怎麽辦?”


    “這要問你啊!”悟心在一旁插嘴,“人家無非要有個著落。”


    “所謂著落有兩種,一是將來要他依約行事,一是現在就有個了斷。不 知道應翁要哪一樣?”


    “這個人很難弄,將來一定會有麻煩,不如現在就來個了斷。”古應春說,


    “此刻要他退錢,不知道辦得到,辦不到?”“不怕討債的凶,隻怕欠債的 窮。如果他錢已經用掉了,想退也沒法子。”


    這是實話,不過古應春亦並不是要趙寶祿即時退錢不可,怡和洋行那 方麵,隻要將與趙寶祿所訂的契約轉過來,胡雪岩已承諾先如數退款,但將


    來要有保障,趙寶祿有絲交絲,無絲退還定洋。隻是要如何才有保障,他就 不知道了。“最麻煩的是,他手裏有好些做絲人家寫給他的收據,一個說付


    過錢了,一個說沒有收到,打起官司來,似乎對趙寶祿有利。”


    “不然。”楊師爺說:“打官司一個對一個,當然重在證據,就是上了當, 也隻好怪自己不好。如果趙寶祿成了眾矢之的,眾口一詞說他騙人,那時候


    情形就不同了。不過上當的人,官司要早打,現在就要遞狀子進來。”


    “你也是。”悟心插嘴說道:“這是啥辰光,家家戶戶都在服侍蠶寶寶! 哪裏來的工夫打官司?”


    楊師爺沉吟了一回說道:“辦法是有,不過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都要 走到。趙寶祿有沒有‘牙帖’?”交易的介紹人,古稱“駔儈”,後漢與四


    夷通商,在邊境設立“互市”;到唐朝,“互市”擴大,且由邊境延伸到長安, 特設“互市監”,掌理其事,“互市”中有些“互郎”,即是“駔儈”,互市之


    物,孰貴孰賤,孰重孰輕,隻憑他一句話,因而得以操縱其間,是個很容易 發財的行業,不過第一、須通番語;第二、要跟互市監拉得上關係。所以胡


    人當互郎的很多,如安祿山就是。不過胡人寫漢字,筆劃不真切,互字不知 如何寫成“牙”字,以論傳論,稱為“牙郎”;後世簡稱為“牙”,一個字叫


    起來不便,就加一個字,名之為“牙行”。“牙行”是沒本錢生意,黑道中人 手裏握一桿秤,在他的地盤上強買強賣,兩麵抽傭,甚至於右手買進、左手


    賣出,大“戴帽子”。所以有句南北通行的諺語:“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車案、船老大、店小二、腳案,無非欺侮過往的陌生旅客;隻有牙行欺侮的


    不是旅客而是本地人。


    當然也有適應需要,為買賣雙方促成交易、收取定額傭金的正式牙行, 那要官府立案,取得戶部或者本省藩司衙門所發的執照,稱為“牙帖”,方


    能從事這個行當。趙寶祿不過憑藉教會勢力,私下在做牙行,古應春推測他 是不可能領有牙帖的。


    “我想他大概也不會有。”楊師爺說:“怡和洋行想要有保障,要寫個稟 帖來。縣衙門把趙寶祿傳來,問他有沒有這回事?他說‘有’;好,叫他象


    牙帖出來看看。沒有牙帖,先就罰他。”


    “罰過以後呢?”


    “要他具結,將來照約行事。”楊師爺說:“這是怡和跟他的事,將來要 打官司,怡和一定贏。”


    “贏是贏了,就是留下剛才所說的,不怕討債的的凶,隻怕欠債的窮, 他如果既交不出絲,又還不出定洋,莫非封他的教堂?”


    “雖不能封他的教堂,可以要他交保。那時如果受騙上當的人,進狀子 告他,就可以辦他個‘詐偽取財’的罪名。”楊師爺又說:“總而言之,辦法


    有的是。不過‘凡事豫則立’;刑名上有所謂‘搶原告’,就是要搶先一步, 防患未然。你老兄照我的話去做,先叫怡和洋行寫稟帖來,這是最要緊的一


    著。”“是,是!多承指點,以後還要請多幫忙。”


    正事談得告一段落,酒也差不多了。楊師爺知道悟心還要趕回庵去, 所以不耽誤她的工夫,吃完飯立即告辭;古應春包了個大紅包犒賞他的僕從,


    看著楊師爺上了轎,吩咐解纜回南潯。


    歸寢已是三更時分,雷桂卿頭一著枕,突然猛吸鼻子,發出“嗤,嗤” 的響聲,古應春不由得詫異。


    “怎麽?”他問:“有什麽不對?


    “我枕頭上有氣味。”


    “氣味?”古應春更覺不解,“什麽氣味?”


    “是香氣。”雷桂卿說,“好象悟心頭髮上的香氣。你沒有聞見?”


    “我的鼻子沒有你靈。” 古應春心想,這件事實在奇怪,悟心並沒有用他的枕頭,何以會沾染


    香味?這樣想著,不免側臉去看,一看看出蹊蹺來了。雷桂卿的枕頭上,有 一根長長的青絲,可以斷定是悟心的頭髮,然則她真的用過雷桂卿的枕頭?


    “不對!”雷桂卿突然又喊:“這不是我的枕頭,是你的。”他仰起身子說:


    “我記得很清楚,這對鴛鴦枕,你繡的花樣的鴛,我的是鴦,現在換過了。” 古應春恍然大悟,點點頭說:“不錯,換過了。你知道不知道,是哪個


    換的?”


    “莫非是悟心?”


    “不錯,一定是她。她有打中覺的習慣;原來睡的是我的枕頭,現在換 到你那裏了。”


    “這——”雷桂卿驚喜交集地,“這,這是啥意思?”說著將臉伏下去, 細嗅枕上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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