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宮求情,而決不可稍為之動,必須當機立斷,斬草除根。慈安含淚傾聽, 將硃諭珍重密藏,而心裏卻從未想過有用得到它的一天。


    事隔二十年,慈禧已經四十六歲,這年——光緒六年二月初,忽然得 了重病,脈案對病因的敘述,含糊不清,而所開藥方,則屬於專治胎前產後


    諸症的“四物湯”,群臣皆為之困惑不解。據禦醫莊守和、李德立向人透露, 說是“血崩”,但用血崩的藥,卻並不對症。


    於是降旨征醫。直隸總督薦山東泰武臨道無錫薛福辰;山西巡撫曾國 荃薦太原府陽曲縣知縣杭州守正,此兩人都是世家子弟,飽讀醫書,精研方


    脈;六月間先後到京,一經“請脈”,都知病根所在;不約而同的表示慈禧 太後患的是“骨蒸”,其實是“蓐勞”,產後失血過多,成了俗語所說的“幹


    血癆”,用來補甘平之法,病勢日有起色。到了這年年底,已無危險,隻待 調養了。


    宅心仁厚的慈安太後,自然亦為之慶幸。有一天——就在幾天以前, 在她所住的鍾粹宮,邀慈禧共餐,還喝了酒;到得席散,暗示宮女盡皆迴避,


    促膝深談,作了一番規勸。


    據私下窺視的宮女所傳出來的消息,說是慈安真的動了感情,首先追 敘當年文宗逃難到熱河的種種苦楚;文宗崩後,“孤兒寡婦”受肅順欺侮,


    幸而“姊妹”同心協力,互為拭淚;誅徐權臣,轉危為安。接著又談同治十 三年間所經歷的大風大浪,種種苦樂,說到傷心之處,“姊妹”倆相對流涕。


    看來慈禧也動了感情了。


    於是慈安慨然說道:“我們姊妹也都老了,重新同侍先帝的日子,不會 太遠。二十多年相處,從來沒有起過什麽了不得的爭執,以後當然亦是平平


    靜靜過日子。有樣東西是先帝留下來的,我一直以為永遠也用不著;不過我 怕我一死以後,有人撿到這樣東西,會疑心我們姊妹表麵和好,暗底下不是


    那回事,那就不但你我會覺得是一大恨事,先帝亦會自悔多事。


    這樣東西,不如今天就結束了它吧!”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到慈禧手裏,打開來一看,慈禧臉色


    大變;原來就是文宗親自以硃筆所寫的那道密諭。


    “既然無用,就燒掉了吧!” 慈安取回原件,就在燭火上點燃焚毀。慈禧作出感極而泣的神情,還


    須慈安多方安慰,方能收淚。 但從此慈禧隻要一見了慈安,便如芒刺在背,處處小心,象惟恐不能


    得慈安歡心似的。 這一天——就是三天前的三月初九,慈安太後終於在一盤鬆仁百果蜜


    糕上送了命“這樣說,以後是西太後一個人作主的局麵了?”胡雪岩問說“筱 翁,你看事情是比以前難辦呢,還是比以前容易?我看要比以前難辦。”徐


    用儀答說:“東太後德勝於才,軍機說什麽就是什麽;西太後才勝於德,稍 微馬慮一點,她就會抓住毛病,問得人無話可說。”


    “這話說得不錯。不過將來隻要把一個人敷衍好了,事情也不致於太難。”


    “呃,”徐用儀不免詫異,“胡大先生,你說要敷衍哪一個人?”


    “李蓮英。”胡雪岩說,“他立了這麽大的功勞,當然會得寵。”


    “嗯,嗯!”徐用儀說:“我倒還沒有想到。”“我也沒有想到。”古應春接 口說道:“我看,這條路子如果要走,就要走得早。”


    徐用儀不作聲,意思當然是“你們要走太監的路子,另請高明”。胡雪


    岩體會得他的心境,便向古應春遞個眼色——暗示他不必再談李蓮英。 不過,寶均金還是要談的。古應春將胡雪岩準備送五萬銀子,而他認


    為其中應該留一萬銀子作開銷,問徐用儀有何意見?


    “送寶中堂不必那麽多,多了他反而會疑心,以為這筆借款中,又有多 少好處。錢要花在刀口上,一文抵十文用,才算本事。”


    “那末,筱翁!”胡雪岩笑道:“你倒說說看,要怎麽樣才算花在刀口上?”


    “我亦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總之,如今既然左大人打算獨斷獨行 了。寶中堂那裏,就不必送那麽重的禮。不然就變成‘塞狗洞’了。”


    “‘塞狗洞’的事,我做過很多。”胡雪岩說:“既然筱翁不贊成,我們就 來想它個禮輕意思重的辦法。”“這辦法不大好想。”古應春問道:“是不是跟


    朱鐵口去談一談。”


    “沒有用。這方麵的行情他不懂。” 三個人沉默了好一會,胡雪岩突然說道:“筱翁,你倒談一談,寶中堂


    是怎麽樣一個人?”


    “人是很念舊的——” 因為念舊重情,寶均金受了許多累。其中有件事,凡是浙江人無不知


    道;六、七年前轟動海內的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將因病暴斃的小白菜之夫 葛品蓮,當作武大郎;而誣指小白菜謀殺新夫,又將楊乃武比作西門慶,教


    唆小白菜下毒的“滅門縣令”劉錫彤,就是寶均金的鄉榜同年。


    “寶中堂倒沒有袒護劉錫彤;不過劉錫彤總以為寶中堂一向念舊,有此 大軍機的靠山,做錯就做錯了,沒有什麽了不起。結果是害己害人,連累寶


    中堂也聽了好些閑話。”


    “這劉錫彤呢?”胡雪岩說:“充軍在哪裏?”“老早死掉了。”徐用儀說:


    “你想七十歲的人還要充軍,不要說關外冰天雪地吃不消;自己想想,對不 起祖宗,對不起自己,哪裏還有,哪裏還有活下去的味道?”“是啊!做人


    總要有味道,活下去才有勁。”胡雪岩又問:“他是哪裏人?”


    “靠近滄州的鹽山。”


    “家裏還有什麽人?”


    “不大清楚。”徐用儀說:“他有個兒子,本來也是牽涉在楊乃武那一案 裏的,後來看看事情鬧大了,劉錫彤叫他回鹽山,哪知坐的是福星輪。”


    福星輪沉沒,是在中國海域中發生的第一件重大海難事件;所以徐用 儀不說,也知道劉錫彤之子已經遭難。“哪裏有什麽一路福星?”古應春道:


    “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劉錫彤居心可惡,才會遭禍。不過報應也太慘了。”


    “打聽,打聽。”胡雪岩說:“齊錫彤總算在我們杭州做過父母官,子孫如果 沒飯吃,應該做個好事。”


    徐用儀心想,胡雪岩哪裏是為劉錫彤做過餘杭縣知縣的香火之情;無 非看在寶均金分上,做件小小的雪中送炭之事,希望見好於寶均金。不過他


    亦必須有這麽個冠冕堂皇的說法,才不落痕跡,否則就會為人所譏。人情世 故畢竟是他識得透。這樣轉著念頭,不由得又想起一個人,“寶中堂有個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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