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險,鬱老大作興不肯點頭隻有你去托他,他要賣你一個交情,不肯也得 肯。至於你說旗號扯得太足,落不下篷,這也是實話;我倒有個辦法,能夠


    讓你落篷,不但落篷,還讓你有麵子,你看怎麽樣?”“小爺叔,你不要問


    我,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其實我也是說說而已;真的沒有辦法也隻好硬 著頭髮去見鬱老大。”“不會讓你太受委屈。”胡雪岩轉臉說道:“老古,我請


    你寫封信;寫給何製台——。”


    “寫給何製台?”古應春說,“他現在不知道躲在哪裏?”“這難道打聽 不到?”


    “打聽是一定打聽得到的。”尤五接口說道,“他雖然革了職,要查辦, 到底是做過製台的人,不會沒人曉得。不過,小爺叔,江蘇的公事,他已經


    管不到了,你寫信給他為啥?”


    “江蘇的公事他雖管不到,老長官的帳,人家還是要賣的。”胡雪岩說,


    “我想請他交代薛撫台或者上海道,讓他們出來替五哥跟鬱老大拉拉場。”


    “不必,不必!”尤五亂搖雙手,“現任的官兒,我跟他們身分不配;這 種應酬,場麵上尷尬得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古應春倒覺得胡雪岩的話,


    大有道理,便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如有地方大員出麵調停,雙方都有麵 子,應該順勢收篷了。”


    “這還在其次,”他接下來講第二個理由:“為了小爺叔的公事,鬱老大 的沙船是無論如何少不了的;不過風險太大,就算賣五哥你的麵子,欠他的


    這個情,將來很難補報。有官府出麵,一半就等於抓差;五哥,你的人情債 不就可以輕得好多?”


    “老古的話,一點不錯。”胡雪岩連連點頭,“我正是這個意思。” 既然他們都這樣說,尤五自然同意。於是胡雪岩口述大意,古應春代


    為執筆,寫好了給何桂清的信;約定第二天一早分頭奔走,中午都得辦妥。 至於運米的細節,要等尤五跟鬱馥華言歸於好以後才談得到。


    安頓好了兩撥客人,七姑奶奶上床已交半夜子時了;向丈夫問好胡雪 岩的公事,聽說其中有寫信給何桂清的這一段周折,當時就“跳”了起來。


    “這是什麽時候?還容得你們‘城頭上出棺材,大兜大轉’!且不說杭州 城裏的老百姓,都快餓死光了;光是看小爺叔這副樣子來討救兵,就該連夜


    辦事。”她氣鼓鼓地說,“真正是,看你們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怎麽這樣子 娘娘腔?”古應春笑了,“你不要跟我跳腳,你去問你哥哥!”他說:“不是


    我勸,五哥跟鬱老大的過節還不肯解呢!”“等我去!”七姑奶奶毫不遲疑地,


    “等我去跟五哥說。” 不用她去,尤五恰好還有私話要跟妹夫來說;一開門就遇見,見她滿


    臉不悅的樣子,不由得詫異。


    “怎麽?跟哪個生氣?” 古應春一聽這話,趕緊攔阻:“七姐,你跟五哥好說。五哥有五哥的難


    處,隻要你講得有道理,五哥會聽的。”“好,我就講道理。五哥,你進來坐, 我請問你一句話,是小爺叔的交情要緊?還是什麽製台、撫台的麵子要緊?”


    “你問這話啥意思?”


    “自然有講究。你先回了我的話,我再講緣故給你聽。”“當然小爺叔的 交情要緊。”


    “好!”七姑奶奶臉色緩和下來了,“我再問一問,杭州一城百姓的命, 跟我們漕幫與鬱老大的過節,五哥,你倒放在天平上稱一稱,哪一方來得 重?”


    尤五啞然,被駁得無話可說。古應春又高興,又有些不安;因為雖是 娘舅至親,到底要保持一分客氣,有些話不便率直而言,現在有了“女張飛”


    這番快人快語,足以折服尤五,但又怕她妻子得理不讓人,再說下去會使得 尤五起反感,希望她適可而止。


    七姑奶奶長了幾歲,又有了孩子,自然亦非昔比;此時聲音放得平靜 了:“依我說,小爺叔是想替你掙麵子,其實主意不大高明。”


    “這樣說,你必有高明主意?”古應春點她一句:倒不妨慢慢說給五哥 聽一聽,看看行不行得通?”


    “要做官的出來拉場,就有點吃罰酒的味道,不吃不行——。”


    “對!”尤五一拍大腿,大為稱賞,“阿七這話說到我心裏了,小爺叔那 裏我不好駁,實實在在是有點這樣的味道。”“江湖事,江湖了。”七姑奶奶


    又有些慷慨激昂了,“五哥,你明天去看鬱老大,隻說為了杭州一城百姓的 性命,小爺叔的交情,向他低頭,請他幫忙。這話傳出去,哪個不說你大仁 大義?”


    尤五凝神想了一下,倏然起身,一句話不說就走了——他要跟妹夫說 的私話,就是覺得不必驚動官府,看看另外有更好的辦法沒有?這話,現在 也就不必再說了。


    一到小南門內喬家濱,老遠就看到鬱家的房子,既新且大。鬱馥華的 這所新居,落成不久,就有小刀會起事,為劉麗川頭尾盤踞了三年;鹹豐五


    年大年初一,江蘇巡撫吉爾杭阿由法國海軍提督辣尼爾幫忙,克復了上海縣 城,鬱馥華收復故居,大事修葺,比以前更加華麗了。


    尤五還是第一次到鬱家來,輕車簡從,無人識得;他向來不備名帖, 隻指一指鼻子說:“我姓尤,鬆江來的。”


    尤五生得勁氣內斂,外貌不揚,衣飾亦樸素得很;鬱家的下人不免輕 視,當他是來告幫求職的,便淡淡地說了句:“我們老爺不在家,你明天再 來。”


    “不,我有極要緊的事,非見你家老爺不可。請派人去找一找,我就在 這裏立等。”


    “到哪裏去找?”鬱家的下人聲音不好聽了。 尤五是極有涵養的人,而且此來既然已下了降誌以求的決心,亦就容


    易接受委屈,便用商量的語氣說道:“既然如此,你們這裏現成的條凳,讓


    我坐等,可以不可以?” 鬱家門洞裏置兩條一丈多長的條凳,原是供來客隨帶的跟班和轎夫歇


    腳用的,尤五要坐,有何不可?盡管請便就是。 這一坐坐了個把時辰,隻見來了一輛極漂亮的馬車,跨轅的俊仆,跳


    下車來,將一張踏腳凳放在車門口,車廂裏隨即出來一名華服少年,昂然入 門。


    這個華服少年是鬱馥華的大兒子鬱鬆年,人稱“鬱家秀才”——鬱馥 華雖發了大財,總覺得子侄不得功名,雖富不貴,心有未足,所以延請名師,


    督促鬱鬆年下帷苦讀。但“場中莫論文”,一直連個秀才都中不上,因而捐 銀五萬,修葺文廟,朝廷遇有這種義舉,不外兩種獎勵,一種是飭令地方官


    為此人立牌坊褒獎,一種是增加“進學”,也就是秀才的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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