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比塞塔。”


    “你回去的路上捎我到聖塞瓦斯蒂安要加多少錢?”


    “五十比塞塔。”


    “別敲我竹槓。”


    “三十五比塞塔。”


    “太貴了,”我說。“送我到帕尼厄·弗洛裏旅館吧。”


    到了旅館,我付給司機車錢和一筆小費。車身上布滿了塵土。我擦掉釣竿袋上的塵土。這塵土看來是聯結我和西班牙及其節日活動的最後一樣東西了。司機啟動車子沿大街開去。我看車子拐彎,駛上通向西班牙的大道。我走進旅館,開了一個房間。我和比爾、科恩在巴榮納的時候,我就是睡在這個房間裏的。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梳洗一番,換了一件襯衣,就出去逛大街了。


    我在書報亭買了一份紐約的《先驅報》,坐在一家咖啡館裏看起來。重返法國使人感到很生疏。這裏有一種處身在郊區的安全感。但願我和比爾一起回巴黎去就好啦,可惜巴黎意味著更多的尋歡作樂。暫時我對取樂已經厭倦。聖塞瓦斯蒂安很清靜。旅遊季節要到八月份才開始。我可以在旅館租一個好房間,看看書、遊遊泳。那邊有一處海灘勝地。沿著海灘上麵的海濱大道長有許多出色的樹木,在旅遊季節開始之前,有許多孩子隨同保姆來過夏。晚上,馬裏納斯咖啡館對麵的樹林裏經常有樂隊舉行音樂會。我可以坐在咖啡館裏聽音樂。


    “裏麵飯菜怎麽樣?”我問待者。在咖啡館後麵是一個餐廳。“很好。非常好。飯菜非常好。”


    “好吧。”


    我進去用餐。就法國來說,這頓飯菜是很豐盛的,但是吃過西班牙的以後,就顯得菜餚的搭配非常精緻。我喝了一瓶葡萄酒解悶兒。那是瓶馬爾戈莊園牌的好酒。悠悠獨酌,細細品味,其樂無窮。可算是瓶酒賽好友。喝完酒我要了咖啡。侍者給我推薦一種巴斯克利久酒,名叫伊紮拉。他拿來一瓶,斟了滿滿一杯。他說伊紮拉酒是由庇裏牛斯山上的鮮花釀成。是真正的庇裏牛斯山上的鮮花。這種酒看來象生髮油,聞起來象義大利的斯特雷加甜酒。我吩咐他把庇裏牛斯山的鮮花拿走,給我來杯陳年白蘭地。這酒很好。喝完咖啡我又喝了一杯。


    庇裏牛斯山的鮮花這回事看來是有點把這侍者得罪了,所以我多賞了他一點小費。這使他很高興。處在一個用這麽簡單的辦法就能取悅於人的國度裏,倒是怪愜意的。在西班牙,你事先無法猜測一個侍者是否會感謝你。在法國,一切都建築在這種赤裸裸的金錢基礎上。在這樣的國家裏生活是最簡單不過的了。誰也不會為了某種曖昧的原因而跟你交朋友,從而使關係弄得很複雜。你要討人喜歡,隻要略微破費點就行。我花了一點點錢,這侍者就喜歡我了。他賞識我這種可貴的品德。他會歡迎我再來。有朝一日我要再到那裏用餐,他會歡迎我,要我坐到歸他侍候的桌子邊去。這種喜歡是真誠的,因為有堅實的基礎。我確實回到法國了。


    第二天早晨,為了交更多的朋友,我給旅館每個侍者都多給了一點小費,然後搭上午的火車上聖塞瓦斯蒂安。在車站,我給腳夫的小費沒有超過該給的數目,因為我不指望以後還會再見到他。我隻希望在巴榮納有幾個法國好朋友,等我再去的時候能受到歡迎就夠了。我知道,隻要他們記得我,他們的友誼會是忠誠的。


    我得在伊倫換車,並出示護照。我不願意離開法國。在法國生活是多麽簡單。我覺得再到西班牙去太蠢。在西班牙什麽事情都捉摸不透。我覺得傻瓜才再到西班牙去,但是我還是拿著我的護照排隊,為海關人員打開我的手提包,買了一張票,通過一道門,爬上火車,過了四十分鍾和穿過八條隧道之後,我來到聖塞瓦斯蒂安。


    即使在大熱天,聖塞瓦斯蒂安也有某種清晨的特點。樹上的綠葉似乎永遠露水未幹。街道如同剛灑過水一樣。在最熱的日子裏,有幾條街道也總是很陰涼。我找到城裏過去住過的一家旅館,他們給了我一間帶陽台的房間,陽台高過城裏的屋頂。遠處是綠色的山坡。


    我打開手提包,把我的書堆在靠床頭的桌子上,拿出我的剃鬚用具,把幾件衣服掛在大衣櫃裏,收拾出一包待洗的衣服。然後在浴室裏洗了淋浴,下樓用餐。西班牙還沒有改用夏令時間,因此我來早了。我把表撥回了一小時。來到聖塞瓦斯蒂安,我找回了一個鍾頭。


    我走進餐廳的時候,看門人拿來一張警察局發的表格要我填。我簽上名,問他要了兩張電報紙,寫了一份打給蒙托亞旅館的電文,囑咐他們把我的所有郵件和電報轉到現在的住處。我算好將在聖塞瓦斯蒂安待多少天,然後給編輯部發了份電報,叫他們給我保存好郵件,但是六天之內的電報都要給我轉到聖塞瓦斯蒂安來。然後我走進餐廳用餐。


    飯後,我上樓到自己的房間裏,看了一會書就睡覺了。等我醒來,已經四點半了。我找出我的遊泳衣,連一把梳子一起裹在一條毛巾裏,下樓上街走到康查灣。潮水差不多退掉了一半。海灘平坦而堅實,沙粒黃澄澄的。我走進浴場更衣室,脫去衣服,穿上遊泳衣,走過平坦的沙灘到了海邊。光腳踩在沙灘上,感到熱呼呼的。海水裏和海灘上的人不少。康查灣兩邊的海岬幾乎相聯,形成一個港灣,海岬外是一排白花花的浪頭和開闊的海麵。雖然正是退潮時刻,但還是出現一些姍姍而來的巨浪。它們來時好象海麵上的滾滾細浪,然後勢頭越來越大,掀起浪頭,最後平穩地沖刷在溫暖的沙灘上。我涉水出海。海水很涼。當一個浪頭打過來的時候,我潛入水中,從水底泅出,浮在海麵,這時寒氣全消了。我向木排遊去,撐起身子爬上去,躺在滾燙的木板上。另一頭有一對男女青年。姑娘解開了遊泳衣的背帶曬她的脊背。小夥子臉朝下躺在木排上和她說話。她聽著,格格地笑了,衝著太陽轉過她那曬黑了的脊背。我在陽光下躺在木排上,一直到全身都幹了。然後我跳了幾次水。有一次我深深地潛入水中,向海底遊去。我張著眼睛遊,周圍是綠瑩瑩、黑黝黝的一片。木排投下一個黑影。我在木排旁邊鑽出水麵,上了木排,憋足氣,又跳入水中,潛泳了一程,然後向岸邊遊去。我躺在海灘上,直到全身幹了,才起來走進浴場更衣室,脫下遊泳衣,用淡水沖身,擦幹。


    我在樹蔭裏順著港灣走到俱樂部,然後拐上一條陰涼的街道向馬裏納斯咖啡館走去。咖啡館內有一支樂隊在演奏,夭很熱,我坐在外麵露台上乘涼,喝了一杯加刨冰的檸檬汁和一大杯威士忌蘇打。我在“馬裏納斯”門前久久地坐著,看看報,看看行人,並聽音樂。


    後來天開始暗下來了,我在港灣邊漫步,順著海濱大道,最後走回旅館吃晚飯。“環繞巴斯克地區”自行車比賽正在進行,參加賽車的人在聖塞瓦斯蒂安過夜。他們在餐廳的一邊同教練和經紀人等一起坐在長桌邊吃飯。他們都是法國人和比利時人,正全神貫注地在吃飯,但是他們情緒很好,過得很愉快。長桌上端坐著兩位美貌的法國少女,富有巴黎蒙馬特郊區街特有的風韻。我弄不清她們是誰帶來的。他們那桌人都用俚語交談,許多笑話隻有他們自己聽得懂,在長桌另一頭坐著的人說了些笑話,等兩位姑娘問他們說什麽,他們卻不吱聲了。車賽將於第二天清晨五點鍾繼續舉行,從聖塞瓦斯蒂安到畢爾巴鄂跑最後一段路程。這些騎自行車的人喝了大量的葡萄酒,皮膚讓太陽曬得黑黝黝的。他們隻有在彼此之間才認真對待這比賽。他們之間經常舉行比賽,所以對誰取得優勝也不怎麽在意了。特別是在外國。錢可以商量著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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