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終於下樓來了,我們一起出去向汽車走去,這是輛有篷的大汽車,司機穿一件藍領、藍袖口的白色風衣,我們吩咐他把後篷放下。他堆好旅行包,我們隨即出發順大街出城。我們經過幾處景色優美的花園,回頭久久注視市區,然後駛上青蔥而起伏不平的原野,公路始終向上爬行。一路上駛過許許多多趕著牲口或牛車的巴斯克人,還有精緻的農舍,屋頂很低,牆壁全部刷白。在這巴斯克地區,土地看來都很肥沃,一片翠綠,房屋和村莊看來富裕而整潔。村村有片回力球場。在有些球場上,孩子們頂著烈日在玩耍。教堂牆上掛著牌子,寫著禁止往牆上打球的字樣,村裏的房子都蓋著紅瓦。接著公路拐了個彎,開始向山上攀登,我們緊靠山坡行進,下麵是河穀,幾座小山往後向海邊伸展。這裏望不到海。離此太遠了。隻能看見重重疊疊的山巒,但是能夠估摸出大海的方向。


    我們跨過西班牙國境線。這裏有一條小溪和一座橋,一側是西班牙哨兵,頭戴拿破崙式漆皮三角帽,背挎短槍,另一側是肥胖的法國兵,頭戴平頂軍帽,留著小鬍子。他們隻打開一隻旅行包,把我們的護照拿進哨所去檢查。在警戒線兩邊各有一爿雜貨鋪和一家小客棧。司機不得不走進哨所去填寫幾張汽車登記表,我們就下車到小溪邊察看那裏有沒有鱒魚。比爾試著和一位哨兵嘮幾句西班牙語,但是成績不大好。羅伯特·科恩用手指著小溪問裏麵有沒有鱒魚,哨兵說有,但是不多。我問他釣過沒有,他說沒有,他不感興趣。就在這時候,有個老頭兒邁著大步走到橋頭。他的長髮和鬍子被陽光曬得發了黃,衣服好象是用粗麻袋縫製的。他手拿一根長棍,背上背著一隻捆綁著四條腿、耷拉著腦袋的小山羊。


    哨兵揮動佩刀叫他回來。老頭兒什麽也沒說就轉身順著白“這老頭兒怎麽回事?”我問。“他沒有護照。”我遞給哨兵一支煙。他接過去,說了聲謝謝。


    “他怎麽辦呢?”我問。


    哨兵往塵土裏吐了一口唾沫。


    “哼,他會幹脆涉水過河。”


    “你們這裏走私的很多嗎?”“哦,”他說,“經常有人越境。”司機走出來,一邊把證件折好,放進上衣裏麵的口袋。我們全都上了車,駛上塵土飛揚的白色大道,開進西班牙。一開始,景色幾乎依然如故;後來,公路繞著小山包盤旋而上,我們不停地向山上爬行,穿過叢山間的隘口,這才到了真正的西班牙。這裏有綿延的褐色群山,山上長著一些鬆樹,遠方的幾處山坡上,有幾片山毛櫸林。公路從隘口頂部穿過,然後下降,有兩頭毛驢躺在路中間打瞌睡,為了不致於撞上,司機不得不撳喇叭,降低車速,在路邊繞過去。我們出了山,穿過一片櫟樹林,林中有白色牛群在吃草。下麵是大草原和幾條清澈的溪流,我們越過一條小溪,穿過一個幽暗的小村莊,又開始爬山。我們爬啊,爬啊,又翻過一個山脊隘口,然後順著山勢拐彎,公路向右方下降,我們看見南方展現出另一道山脈的全貌,全部呈褐色,象是被烤焦了一般,溝壑千姿百態,蔚為奇觀。


    一會兒,我們穿過群山,公路兩側綠樹成行,有一條小溪和一片熟透了的莊稼。筆直的、白晃晃的大道直奔遠方,再過去地勢微微隆起,左邊是一座小山,山上有座古堡,古堡周圍簇擁著一批建築群,一片莊稼隨風起伏,一直伸向牆腳。我是在前麵同司機坐在一起的,這時轉過身來。羅伯特·科恩在打瞌睡,比爾卻對我看看,並點點頭。接著我們駛過一片開闊的平原,右方有條閃爍著太陽光輝的大河從樹行間露出麵來,潘普洛納高地在遠方的平原上升起,你可以看見城牆、褐色的大教堂以及其它教堂的參差不齊的輪廓。高地後麵有山,極目四望,處處都是山,白色的公路向前伸展,跨過平原直奔潘普洛納城。


    我們駛進位於高地另一側的城市,兩側綠樹成蔭的公路灰塵撲撲地陡然上升,然後下降,穿過老城牆外人們正在建設的新城區。我們路經鬥牛場,這是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築,在陽光裏顯得很結實,我們接著從一條小巷駛進大廣場,在蒙托亞旅館門前停下。


    司機幫我們卸下旅行包。有群孩子圍觀我們的汽車,廣場上很熱,樹木青蔥,有些旗幟懸掛在旗杆上,一圈拱廊把廣場團團圍住,避開陽光躲在拱廊下的陰涼處是很舒服的。蒙托亞看見我們很高興,同我們握手,給我們安排了窗戶朝廣場的好房間,然後我們洗臉洗澡,收拾幹淨了下樓到餐廳吃午飯。司機也在這裏就餐,吃完飯,我們給了他車錢,他就上路返回巴榮納。


    蒙托亞旅館有兩個餐廳。一個在二樓,俯瞰著廣場。另一個比廣場的平麵低一層,有扇門通後街,牛群在清晨跑向鬥牛場的時候,就是路經這條街的。地下餐廳一直很陰涼,我們飽餐了一頓。到西班牙的第一頓飯往往使人震驚,有好幾碟冷盤小吃、一道雞蛋做的菜、兩道肉菜、幾色蔬菜、涼拌生菜,還有點心和水果。要把這些都吞下肚去,必須喝大量的酒。羅伯特·科恩想說根本不要第二道肉菜,可是我們沒有給他翻譯,因此女侍者給他換了另一道菜,好象是一碟冷肉。科恩自從在巴榮納跟我們會合以來,一直心神不定。他弄不清我們是否知道勃萊特在聖塞瓦斯蒂安曾經和他在一起,此事使他感到很尷尬。


    “哦,”我說,“勃萊特和邁克今晚該到了。”


    “我看不一定來,”科恩說。


    “怎麽不來呢?”比爾說。“他們當然會來的。”


    “他們老是遲到,”我說。


    “我認為他們是不會來了,”羅伯特·科恩說。


    他說時帶著一種比人高明的神氣,把我們倆惹惱了。他們今天晚上到,我和你賭五十比塞塔,”比爾說。他一生氣就打賭,所以經常賭注下得毫無道理。


    “我同意,”科恩說。“好。你記住,傑克。五十比塞塔。”


    “我自己會記住的,”比爾說。我看他生氣了,想讓他消消氣。


    “他們肯定會來的,”我說。“但是不見得在今天晚上。”


    “你想反悔嗎?”科恩問。


    “不。為什麽反悔呢?如果你願意,就來它一百比塞塔。”


    “好。我同意。”


    “夠了,”我說。“再抬上去的話,你們就得要我做中人,讓我來抽頭了。”


    “我沒有意見,”科恩說。他笑了。“反正一打橋牌,你就可能把錢贏回去。”


    “你還沒有贏到手哩,”比爾說。


    我們走出門外,從拱廊下繞過去,到伊魯涅咖啡館去喝咖啡。科恩說他要去刮刮鬍子。


    “告訴我,”比爾對我說,“這次下的賭注我有希望贏嗎?”


    “你的運氣糟透了。他們到哪兒也從沒準時過。如果他們的錢沒匯到,他們今晚絕對到不了。”


    “我一張嘴,當時就懊悔了。但是我不得不激他攤牌。我看他這個人不壞,可他從哪兒得悉這內情的呢?邁克和勃萊特不是跟我們說好了要到這裏來的嗎?”我看見科恩從廣場上在走過來。“他來了。”“噢,得讓他改一改自大的毛病和猶太人的習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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