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啦,小不點兒?’我對他說,但他望著我時的神氣卻好象不認得我了,他隻管搖著頭說,‘別。別。別。’


    “俱樂部主席的演說到此結束,在大家的一片喝彩聲中,他站在椅子上伸手解開縛在牛頭上的紫布的帶子,悝慢地把布揭開,布被一隻牛角勾住了,他把布提起來,從那尖銳而光滑的牛角上拉掉,露出那隻黃色大牛頭和那對挑出在兩旁、角尖朝前的黑牛角,那白色的牛角尖象豪豬身上的粳刺般銳利,牛頭挺精神,好象活的一樣,前額象活著的肘候一樣長著鬆毛,舁孔是張幵的,眼睹烏亮,正直瞪瞪地望著菲尼托。


    “每個人都歡呼、拍手,菲尼托卻更往椅子裏癱下去;大家頓時靜下來望著他,他呢,一邊說著‘別。別,’一邊望著牛頭,身子更向下癱了,接著他大喊一聲‘別“吐出“大口血,他顧不上拿起餐巾,血就順著他下巴淌下來,他仍舊望著那隻牛頭,說,鬥牛季節,好。掙錢,好〃吃,好。可是我不能吃啦。昕到了嗎?我的胃壞了。可現在我的季節也過去了 別!別1別 ’他望望桌予四周的人,望望那隻牛頭,又說了一聲‘別,’接著低下頭去,拿起22。


    餐巾捂在嘴上,就那樣坐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了,那次宴會開頭很好,眼看在尋歡作樂和交流情誼方麵會得到劃時代的成功,結果卻失敗了。”


    “那之後他過了多久死去的呢?”普裏米蒂伏問。“那年冬天。”比拉爾說。“他在薩拉戈薩被牛角橫掃一下之後一直沒有復元。這比被牛角挑傷還厲害,因為這是內傷,治不好的。他每次最後剌牛的時候差不多都要挨這麽一下,他不是最出名,就是這個道理。他個子矮小,想要把上半身躲開牛角不容易。差不多每次都要挨一下橫掃。不過當然,好多次僅僅是擦一下罷了。”


    “既然他個子矮小,就不該去當鬥牛士,”普裏米蒂伏說。比拉爾望望羅伯特 喬丹,對他搖搖頭。她然後彎身望著那隻大鐵鍋,還在搖頭。


    她想,這是什麽樣的人民哪。西班牙人是什麽樣的人民哪。“既然他個子矮小,就不該去當鬥牛士。”我聽著,無話可說。我現在已不惱恨這種話了。我剛才跟他們解釋過,現在無話可說了。不知道底細,那說說多容易舸。不知道底細,有個人就說,〃他是個沒什麽了不起的鬥牛士。”不知道底細,另外一個人說,“他得了肺病。”等我這知情人講明了之後,又有人說了。”既然他個子矮小,就不該去當鬥牛士。”


    她這時俯身凝望著爐火,眼前又浮現出那赤裸的棕色身體躺在床上,兩條大腿上都是癱痕,右胸助骨下麵有個深深的岡傷疤,身子“側有一長條一直延伸到胳胺窩的白色疤痕。她看到那雙閉攏的眼瞎,嚴肅的棕揭色的臉,前額上的黑色鬆發那時被掠到了腦後。她挨著他坐在床上,揉著他的兩條腿,揉著小腿肚上繃緊的肌肉,揉著肌肉,使它鬆舒,然後用她握緊的雙手輕輕插打,鬆舒抽筋的肌肉。


    “怎麽樣?”她對他說。“小不點兒,腿上好些嗎,“很好,比拉爾,”他閉著眼睹說。“要我揉揉胸膛嗎?”“別,比拉爾。請你別碰腳膛。,“大腿呢?”


    “別。腿上痛得太厲害啦。”


    “不過,要是讓我揉一探,搽點藥奔,就會使肌肉發熱,舒服―點兒的。”


    “別,比拉爾。謝謝你。還是別去碰它。”“我來用酒精給你擦擦。”“好的。要很輕很輕。”


    “你最後一次鬥牛真了不起。”她對他說,而他回答道,“正是,那頭牛我宰得真不賴,“


    她給他擦洗之後,蓋上一條被子,然後上床躺在他身邊;他伸出棕揭色的手來摸摸她,說,“你真是個好女人,比拉爾。”這就算是他說的笑話了。他通常在鬥牛之後就睡熟了,她就躺在那兒,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兩隻手裏,聽他呼吸。


    他在睡夢中常常會受驚,她就會覺得他的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還見到他前額上冒出汗珠 要是他醒過來,她就說,“沒事。”於是他又睡去。她就這樣跟了他五年,從來沒有對他不貞過,那是說幾乎從來沒有。葬禮之後,她就和在鬥牛場給鬥牛士牽馬的巴勃羅相好了,他就象菲尼托消磨一生所宰的牛那樣壯實。但是她現在知道,牛的勁頭,牛的勇氣都不能持久,那麽什麽能持久呢?她想,我是持久的。是呀,我是持久的。可是,為了什麽呢?


    “瑪麗亞,”她說。“注意些你在幹什麽。這爐火是用來煮吃的。可不是用來燒掉城市的。“


    正在這時,吉普賽人走進門來 他滿身是雪,握著卡賓槍站住了,跺著腳把雪抖掉。


    羅伯特 喬丹站起身來向門邊走去。”情況怎麽樣?”他對吉普賽人說,


    “大橋上每崗兩個人,六小時換一次。”吉普賽人說。“養路工小屋那邊有八個人和一個班長,這是你的手錶“鋸木廠邊的哨所的情況怎麽樣?”“老頭子在那兒,他可以同時監督哨所和公路。”“那麽公路上呢?”羅伯特 喬丹問 “老樣子。”吉普賽人說。“沒什麽特別情況。有幾輛汽車。”吉普賽人渾身透露出寒意,黑黑的臉凍得皮膚都繃緊了,兩手發紅。他站在洞口,臊下外衣抖雪。


    “我一直待到他們換崗的時侯。”他說,“換崗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鍾和下午六點。這一崗可不頰 幸虧我不在他們部隊裏當兵。”


    “我們去找老頭子,”羅伯特 喬丹穿上皮外農說。〃我不幹了吉普賽人說。“我現在要烤火、暍碗熱湯了。我把他守望的地方告訴這裏的 個人,他會給你帶路的。嗨,你們這幫二流子,”他對坐在桌邊的那些人大聲說 “猓個肯帶英國人去老頭子守望公路的地方?”


    “我去。”費爾南多站起身來。“把地點告訴我。”“聽著,”吉普賽人說。“那是在一”他告訴他老頭兒安塞爾萇放哨的地方


    第十五章


    安塞爾莫蹲在一棵大樹的背風處,奮從樹幹兩邊吹過。他緊靠樹幹蹲著,兩手合抱,籠在袖筒裏,腦袋竭力往外套裏縮。他想,要是再待下去,我要凍偁了,那才沒愈思哩,這英國人叫我一直待到換班的時侯,可是他那時不知道會來這場暴風雪。公路上並沒有特殊情況,而且我知道公路對麵鋸木廠邊那哨所的人員部署和栝動規律。我現在要回營地去啦。凡是通情達理的人都會指望我囬營地去的,他想,我再等一會兒才回去吧。那是命令的毛病,太死板了申不允許根據具體情況作出改變 他把兩隻腳互相搓擦,然後從衣袖裏抽出手來,彎下身體用手揉腿,再拍擊雙腳使血液流通。待在樹後吹不到風,冷得不厲害,但他還是要過一會兒就動身走回去,他彎身揉腳的時侯,聽到公路上開來一輛汽車。車輪上繫著防滑鐵鏈,有一節鐵鏈啪噠啪噠地響著;他望見車子在覆蓋著雪的公路上駛來,車身上的油漆綠一塊、褐一塊的亂漆一氣,車窗上塗了藍色,使人看不到裏麵,上麵隻留出一個半圓形沒有塗漆,讓裏麵的人可以看到外麵。那是“輛用過兩年的羅爾斯 羅伊斯(!)轎車,塗了偽裝漆,供總參謀部使用,安塞爾典可不知道這情形。他看不見車子裏坐著三個軍官,身上裹著披風。兩個坐在後座,一個坐在對麵的摺椅上。車子幵過的時候,坐在摺椅上的軍官正從藍車窗上的缺口向外張望。安塞爾莫可不知道這情況。他們倆都沒有發現對方,車子就在他下麵的雪地裏經過。安塞爾莫看見了頭戴鋼盔、臉色紅紅的司機,臉和鋼盔露在他身穿的毯子式的披風上麵,他還看到司機身邊那勤務兵攜帶的自動步槍的上半截朝前撅出著。車子朝公路上段駛去,安塞爾莫就把手伸進外套,從襯衣袋裏掏出羅伯特、喬丹筆記本上撕下的兩張紙,按規格畫了一輛汽車的記號。這是那天駛上山的第十輛車於。有六輛已回下山來,四輛仍然在山上。路上駛過的車於並不太多,安塞爾莫也分不清控製著各山口和山頂防線的師參謀部的車輛和總參謀部的車輛之間的區別。”師參謀部有福特、菲亞特、奧貝爾、雷諾和雪鐵龍等牌的汽車;總參謀部有羅爾斯〃羅伊斯、蘭西亞斯、默塞德斯和伊索塔等。羅伯特‘喬丹分得清這種區別,要是在那兒的是他而不是老頭兒,他就能領會那些車子上山的含意了,但是他不在那兒,而老頭兒呢,隻在那張紙上給每一輛上山去的汽車畫上 劃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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