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天晚上我們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鎮公所大屠殺之後,不再殺人了,不過我們當晚沒法開會,因為醉漢太多了。沒法維持秩序,會議隻好推遲到第二天幵。


    “那天晚上我跟巴勃羅睡覺。這話我不該對你說,漂亮的姑娘,不過,另一方麵,讓你什麽都知道知道也好,至少我對你講的都是真話。聽著,英國人。這回事很古怪。


    “我說呀,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感到情況很古怪。好象經過了一場暴風雨,一場水災,或者一場戰鬥,大家都累了,誰也不多說話。我自己覺得空空洞洞,身體不好受,感到丟人缺德,心上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有一種倒黴的預感,就象今天早上飛機過後的心情。不出所料,倒黴事三天之後就來了。“巴勃羅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很少說話。“剛才的事你喜歡嗎,比拉爾”他終於問道,嘴裏塞滿了烤小羊肉。我們在公共汽車起點站那兒的一家小客棧裏吃飯,裏麵擠滿了人,大家在唱歌,擠得端菜端湯也有困難。


    “‘不,’我說。‘除了對待堂‘福斯蒂諾的那一段,別的我都不客歡。’


    “‘我可喜歡,’他說。“‘全部嗎?’我問他。


    “‘全部。”他說,還用刀切了一大片麵包,用它去蘸抹盤子裏的肉汁。‘除了那個神父的情況,一切都好,“


    “‘神父的情況你不喜歡喝?’因為我知道,他恨神父比恨法西斯分子還厲害。


    “‘他叫我大失所望,,巴勃羅傷心地說,


    “唱欹的人太多了,我們幾乎要喊叫,才聽得清彼此講的話。


    “‘為什麽?’


    “‘他死得非常窩囊,’巴勃羅說。‘他一點也不體麵。’“‘暴民在追他,你哪能指望他體麵呢?’我說。‘依我看,在這之前,他一直很體麵。世上的體麵他享盡了。’


    “‘對,,巴勃羅說,‘不過到了最後關頭,他怕啦。’“‘誰能不怕?’我說。‘人們拿著什麽東西在追他,你看見沒有?’


    〃我怎麽會餚不見?’巴勃羅說。‘不過我覺得他死得窩囊


    “碰到這種情形,誰都會死得窩囊,’我對他說。‘你指望什麽呀?鎮公所裏發生的每件事都叫人厭惡。’


    〃是的“巴勃羅說。沒有一點組織,不過神父是另一回事。他該做出榜樣。,


    〃我以前以為你浪神父。”


    “‘不錯。”巴勃羅說著又切了塊麵包。不過,空字字神父不同,,字 神父應該死得漯亮。, ‘‘


    ”‘我,看他苑得夠漂亮的。”我說。‘一點儀式都沒有。”“‘不,’巴勃羅說。‘我覺得他叫人大失所望。我整天在等那神父死。我原以為他會最後走進那兩排人中間去的。我滿心希望地等著。我等著出現高湖的場麵。我從沒見過神父是怎麽死的。”


    “‘機會有的是呢,’我挖苦他說。”‘革命今天剛開頭。”“‘不”他說。‘我失望了。”“‘得了,’我說。‘我看你要失去信仰了。““‘你不懂,比拉爾,,他說。‘他是個,字字神父呀。”“‘西班牙人是多好的人民啊。”我對‘“。”他們的自尊心多麽強,呃,英國人?多好的人民啊。”


    “我們得走了。”羅伯特 喬丹說。他望望太陽。“快到中午


    了,


    “好吧,”比拉爾說。“我們現在走吧。不過我要跟你講講巴勃羅。那天晚上他對我說,‘比拉爾,今晚我們什麽都不幹了。“就‘好。”我對他說。‘這叫我髙興。’“‘我覺得,殺了那麽多人之後,幹那不合適,“


    “‘什麽話,’我對他說。‘你成了聖徒啦。我和鬥牛士待了那麽多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們鬥牛之後的心境嗎?’“‘真的嗎,比拉爾?’他問我。“‘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我對他說。“‘真的,比拉爾,今晚我不中用啦。你不怪我吧?’“‘不,夥計,,我對他說。‘可是別天天殺人呀,巴勃羅。”“那天晚上,他睡得象個小孩,等早晨天亮了,我才把他叫醒。不過那晚我睡不著,就爬起身來坐在椅子裏,望著窗外,我看到白天那兩排人站隊的。”場如今浸在月光裏,看到。”場對麵在月光下閃爍的樹和黑魆魆的樹蔭,在月光下泛白的長凳和閃亮著的散布在地上的酒瓶,以及法西斯分子在那兒被扔進江裏的峭壁邊沿。夜晚靜悄悄,隻聽到潺潺的噴泉聲,我坐著想,我們開頭就幹糟了。


    “窗開著,。”場上噴泉那兒傳來一個女人的哭聲。我光著腳走到露台上,站在地上鋪著的鐵板上,月光照在。”場邊所有房屋的牆麵上。哭聲是從堂 吉列爾莫家露合上傳來的。那是堂 吉列爾莫的老婆,她跪在露台上哭。


    “我隨即回到房裏,坐在那裏不想動腦子,因為直到另一天來到之前,我這輩子從沒那麽不痛快過。”“另一天是什麽回事?”瑪麗亞問。“那是三天後,法西斯分子占領這個鎮的時候,““別說那天的情形了。“瑪麗亞說。“我不要聽了。夠啦。叫人太難受了。”


    “我早對你說你不該聽。”比拉爾說。“瞧。我不希望你聽。現在你要做惡夢啦。”


    “不。”瑪麗亞說。“不過我不要再聽了


    “我倒希望你以後有機會給我講講,”羅伯特 喬丹說。“我一定講,”比拉爾說。“不過瑪麗亞受不了。““我不要聽,”瑪麗亞可憐巴巴地說。“求求你,比拉爾。我在場的時候別講,因為我會忍不住要聽的,“


    她的嘴脣在抖動,羅伯特 喬丹發覺她要哭了。“求求你,比拉爾,別講了。”


    “別發愁,短頭髮的小東西,”比拉爾說。“別發愁。不過我以後要講給英國人聽。”


    “可我要常銀他在一起,”瑪麗亞說。“眄,比拉爾,你幹脆別講了。”


    “以後等你幹活的時候,我講。”“不。不。求求你。千萬別講了,”瑪麗亞說,“既然我講了我們幹的事,講講他們幹的事也是應該的,”比拉爾說。“不過,不會讓你聽到的。”


    “難道沒有愉快的事情可講了嗎?”瑪麗亞說。“我們老是得講駭人的事嗎?”


    “今天下午,”比拉爾說,“讓你和英國人在一起。你們倆想講什麽就講什麽吧。”


    “那麽但願下午快點到來,”瑪麗亞說。“下午快快地來吧。”“會來的,”比拉爾對她說。“會快快地來的,同樣也會快快地去的,明天也會快來快去的。”


    “今天下午,”瑪麗亞說。“今天下午,讓今天下午快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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